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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上京九百年(3)



    寒冷的冬天越过张广才岭的余脉大青山,来到了北方的边城。衰草摧折,万木萧索。接着,第一场大雪,也飘落到了阿什河两岸,寒冷开始封冻着这里的土地。

    河山破碎,家国沦亡,一代亡国之君,和他的家眷、臣子一道,领受了比来自大自然的寒冷更加刺骨锥心的痛苦与屈辱。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这是萦绕在徽宗赵佶心头的无尽的凄凉。

    钦宗赵桓,也有诗才,当时写过一首《眼儿媚》:“宸传三百旧京华,仁孝自名家。一旦奸邪,倾天拆地,忍听琵琶。如今在外多萧索,迤逦近胡沙。家邦万里,伶仃父子,向晓霜花。”真是其情也悲,其声也哀。

    金朝初期的一位著名词人吴激(字彦高),本是宋朝宰臣之后,在大宋沦亡、家国蒙羞的荫翳之下,其词也充满了苍凉的家山之思,后人比之庾信的《哀江南赋》。一首《人月圆》,同样唱出了那一代亡国文臣悲凉的心声:“南朝千古伤心事,犹唱后庭花。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向谁家?恍然一梦,仙肌胜雪,宫髻堆鸦。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

    有一天,吴激在阿什河畔遇见一名年老的歌姬,歌姬告诉吴激,自己本是梨园旧籍,善鼓瑟,跟随亡国皇帝流落而来,却不知明天的命运将会如何……吴激掩泪长叹,因感而赋《春从天上来》一首:

    海角飘零。叹汉苑秦宫,坠露飞萤。梦里天上,金屋银屏。歌吹竞举青冥。问当时遗谱,有绝艺鼓瑟湘灵。促哀弹,似林莺呖呖,山溜泠泠。梨园太平乐府,醉几度春风,鬓变星星。舞彻中原,尘飞沧海,风雪万里龙庭。写胡笳幽怨,人憔悴,不似丹青。酒微醒,对一窗凉月,灯火青荧。

    何为“亡国之音哀以思”?何为“干戈浩荡,事随天地反复”?这就是了。

    与此同时,在形制和规模上直追北宋都城汴京和辽上京临潢府的金上京皇城,也在阿什河畔拔地而起。成王败寇,此消彼长;干戈起落,天地苍黄。历史就是如此的吊诡,又如此的真实。曾经何其繁华奢靡的汴京陷落了,汴京街道上闪过了异族的刀光剑影,马蹄踏过之处,留下的是一片血腥、尸骸和亡国奴的悲鸣。但是在遥远的北方,阿骨打一手创立起来的大金王朝,正随着一座金碧辉煌的皇宫的崛起而进入了它的全盛时期。

    “金上京的皇城气势宏大,五重宫殿在中轴线上由南向北依次排开,两侧辅以殿阁回廊,极尽辉煌。”刘学颜先生在他的书中如此描述道,“金上京作为金朝第一都,在十二世纪东北亚地区列为繁华的大都会之一。驿路四通八达,车毂辐辏,漕运繁忙……”金上京全盛时,总面积达到三百多万平方公里,行政区域划分为五京十九路,其中上京路辖区最为广大,迅速成了大金王朝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词人吴激笔下的“风雪万里龙庭”,正在荒野朔风之中崛起。

    大自然是慷慨的,土地是不朽的。然而历史,总是充满了风云变幻。发源于茫茫的张广才岭山脉之中的这股“按出虎”之水,它是哺育着一个艰辛的民族的母亲河,但是谁也不能预言,它在什么时候又会愤怒、泛滥和咆哮,更不能预言,一旦泛滥的洪水,将会冲破哪一道历史的闸门奔涌而出!

    那是一道庄严的历史的水闸。水闸的这一面筚路蓝缕、开国拓疆的艰辛,是一个自强不息的民族的力量和信念;水闸的另一面,却是人性的死敌、正义的对立面,是脱缰的欲望、霸权的野心和挥霍无度的骄奢气焰……

    当金碧辉煌的金上京皇城建成,一幅壮绝古今的历史图景展现在世界面前,同时,一个决定女真人兴亡命运的大神秘,也悄悄拉开了帷幕……

    四

    2013年夏末,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我跟随熊召政、刘学颜等几位研究金朝历史和文化学的朋友,盘桓在金上京皇城五重殿的遗址上。野草飞舞,白杨萧萧。空旷的大地上,早已不见了九百年前那座气势宏伟、金碧辉煌的大金宫殿。这里只剩下了一片荒凉的废墟。不,连废墟也谈不上了。曾经的繁华、骄奢和霸气,都被无情的时间收割而去了。深厚的泥土下,年年腐烂、年年重生的荒草丛中,掩埋着一个沉沉的千年大梦。只有血色般的残阳,给它做了无声的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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