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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上露梅

2015中国年度散文(全文在线阅读) > 岭上露梅

    殷琳峰

    她并不是我经常能想到的人。她和我只有几面之缘。她给我的记忆也是段落式的记忆。

    但常常是,在工作生活的纷纷扰扰中,一幅这样的场景会电光石火般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一个女子,小小的身躯,清秀的脸庞,矜持和婉的眼神低低地垂着。一间永远昏黑轰鸣的房间里,明灭忽现的灶火,低矮的床上露出犹如冬日里萧瑟的芦苇丛似的白发的头。山道弯弯上,一个远远地不停移动的小黑点,镜头拉近处,一个八九岁少年简单而隆重、朴实而自然的迎接仪式。

    这是我以前从事新闻工作时普通、却很难让人忘怀的场景。和其他出于一些应时应景的任务相比,这是我和同事无须谁的指令却发自内心想要记录、想要了解的世界。但是,当见到主人公——一个叫露梅的甘肃女子时,发现走近她,并没有如往日采访般受到意料之中的欢迎。

    记得,那应该是个冬日。

    南方的四季,尤其是季节更替总是给人一种含混不清、暧昧不辨的感觉。印象中,山路两边的草尖上镶了圈枯黄的边,枯黄的花边上凝着晶莹的霜露——应该是初冬的景象。

    这是个据说有本地区“西藏”之称的乡镇,顾名思义,海拔高,遥远偏僻,人民的生活水平低。随着车辆在山间一圈一圈地绕行,我们就像那吐丝的蚕儿围绕着山不停地旋转,身后的道路就是我们“吐”下的一圈又一圈的银线,我们就在那银线和云蒸霞蔚中缠绕了大半天,飘忽了大半天,也晕乎了大半天。“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终于,在一个似乎是山尽头的地方——一块平坦的山间平地上,乡政府驻地到了。

    在乡宣传员的带领下,一干人来到了距离乡政府驻地四五里的一个叫“金坑口”的小村,拍摄采访这个叫露梅的女子。她因为孝顺老人而被乡政府推荐为宣传的典型。

    金坑口村在这个山区乡中算是一个较大的村庄,和其他大多数村庄一样,处于一种“空壳”状态,青壮年劳力基本上都外出打工了,村子里以老人和孩子居多。七拐八拐中,露梅的家出现了。

    严格意义上讲,这怎么能成为家呢?两排东西朝向的房子相距大概一米,东边的一排房子是其他村民的家,露梅家所在的这排大部分是村里的粮食加工点。每天,加工点都在忙碌着加工整个村的人、畜口粮,粉碎机发出的轰鸣声在日间无止无休,好像从没间歇过,也好像永远不打算停下一样。与加工点一墙之隔的两间房屋就是露梅一家四口的存身之地,北端是猪圈。露梅的家也是猪圈改造而来的。推开露梅家的房门出来,只能看到两排房子间露出的一米左右的狭长的天空,我想,一年中,无论太阳从哪个角度照射,都不可能“闪着金光跳进我的家”。

    但这确实又是个家。这个家,此刻灶台里正燃烧着熊熊的灶火,闪烁的火苗为阴暗的房间辐射着一层温暖的色彩,也为这个贫寒之家增添了浓郁的烟火气息。门口的床上,有冬日萧瑟芦苇丛似的白发老妇人躺在上面(露梅的婆婆今年一直这样不轻不重地病着,难以下床),厚厚的棉絮和温暖的灶火让她苍白多皱的脸色闪耀着粉样的光泽。坑洼不平的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偶尔散落着孩子廉价的小玩意。另外的一间房前半部是露梅一家三口人的卧室,后半部隔成这个家庭的仓库。

    露梅就这样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小小的身躯、清秀的脸庞、矜持和婉的眼神低低地垂着。

    在必要的礼貌和寒暄之后,她又微微地垂着头坐着,两只手不停地想把孩子——一个三四岁的清秀可爱的男孩子揽到怀里,大概想用孩子遮挡住对着镜头的脸。但每次,男孩子总是调皮地跳跃着逃走,追逐着散落在地上的粗陋的玩具,重复着孩子简单、无邪的快乐。而被孩子挣脱而去的露梅此时是紧张的、手足无措的。

    我们坐下来,在隔墙的粉碎机的轰鸣中,大喊大叫着和露梅唠着家常。刚开始,我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沉默里似乎包含着许多的抗拒,我能了解那种抗拒,那是“你们的阳关道和我们的独木桥”一样的自尊,以及“不足为外人道”的更多的复杂心理情感。我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的敏感。过了些时候,也许是我们的善意和诚意让这个原本和婉的女子从不安和抗拒中逐渐平稳下来,接着便有了后来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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