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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上露梅(2)



    露梅出生在甘肃农村,父亲是乡村教师,露梅高中毕业考了几年的大学也没能考取。从那个年代走出来的我是了解的,大学还没扩招,无数的农村孩子如果不想重复父辈那样的生活,唯一的途径就是用高考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百分之十的录取率让无数的学子在背负沉重的生活压力和精神压力之后而黯然神伤。为此,露梅不仅在不停的复读中奉献了自己最美的青春韶华,同时也为自己在村子中赢得了“老姑娘”的称号。可想而知,在农村早婚的环境中,露梅的年龄是尴尬的,而多年来所受的教育让她和周围的人又是格格不入的,尤其面对昔日的同窗、亲朋家的小弟妹们荣归故里的时候,露梅的心境是孤独、悲凉的,却也不得不强撑着,在人前人后敏感地保持着内心的自尊和面上的敷衍。

    就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弹棉花的浙江小伙子应仕求出现了。小伙子话语不多,但为人勤恳踏实,活也做得不错;事前讲好的价格,交货时还会把人家给付货款中块儿八角的零头给抹掉,这样的生意人自然在乡间博得了不少好口彩。虽然他只有小学文化,但这样的人品,加上“浙江”这个在全中国人民的印象中和“富裕”画等号的好地方,让露梅和她的家人都很满意。就这样,浙江小伙应仕求美滋滋地娶了高中毕业、知书达礼的姑娘王露梅,然后一同返回浙江老家。

    岂知,富裕是个平均概念,再富裕的地区也有不富裕的角落,再富裕的人群中也有相对的穷人,不幸的是,应仕求的家占全了上面的两条。不仅如此,应仕求还有一个头脑痴痴傻傻的寡母,他又是这个寡母唯一的孩子。

    面对着这个猪圈一样的家、又老又傻的婆婆,跋涉了几千里,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想象和现实的强烈反差,让处于南方温暖湿润气候中的露梅感到彻骨的寒冷。“回家”的念头整日萦绕在昏昏沉沉的头脑中,但是,痛苦中的露梅发现应仕求和她一样陷入了巨大的慌乱、不安和内疚中。就在回来的第三个晚上,露梅发现蜷曲在幽暗灶台前的应仕求在灶洞尾火的明灭中泪流满面、表情绝望。

    正是这个表情让心情复杂犹疑的王露梅在那一刻下了留下的决心。

    接下来,在村民交头接耳的议论中,在应仕求族人目光游移的注视中,这个猪圈一样的房子渐渐有了崭新的面貌:倒塌的灶台垒了起来,斑驳的四壁用泥水抹平、刷上了白灰,杂乱不堪的家什变得井井有条了,冷锅冷灶也热了起来,多年不见的炊烟重新荡漾在这家茅舍的上空。

    经过了一番找寻,露梅在外流浪多时的婆婆也被找了回来:在儿子外出寻找生路的日子里,她四处流浪。有好心的乡里人到了饭点,也会舀一勺给她;但大多数的日子里,她基本上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晚上回到猪窝一样的家,蜷缩在阴暗潮湿的一角,那茫然、荒凉的眼神和茅草一样杂乱的白发又一次刺痛了露梅的眼睛。

    瞒住甘肃的父母所有的实情,露梅就像岭上那棵虽然不高、但很倔强,虽然不壮、但是执着的小树一样,把根须牢牢盘在了山岭的角角落落,竭力用自己的枝枝叶叶迎风向上,汲取着朝露和阳光,再把养分输送到身体的每个部分。儿子、丈夫和婆婆此时就是露梅的四肢和躯干。

    我们到来的第二天是露梅婆婆的生日,我们很想看看她怎样操办婆婆的生日。但露梅却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出个所以然。疑惑中,我们尾随抱着孩子的露梅来到了村头的那间杂货铺。一到杂货铺,孩子像一条游动的鱼,从母亲的怀里挣脱出去,活泼泼地蹿来蹿去,扑向这些新鲜的、五颜六色的“宝贝”。露梅一边拖住孩子,一边低低地用颇为流畅的当地方言,向忙碌的店老板要求买十元钱的咸肉。老板问:皮的(肥的)柴的(精的)?我听到了低低的一声:皮的(肥的)。随即更低地但却依然被我捕捉到了一句:先欠着行吗?店老板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点点头。

    我们理解了她的支支吾吾,在她拎着咸肉转身离开小店后,我们的摄像师塞给了店主十元钱。

    由于婆婆无人照顾,露梅夫妻两个无法外出打工赚钱,一家四口只能依靠家里仅有的几分薄田和几亩山地生活,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由于露梅是高中生,一个距离金坑口十几里、更远更偏僻的村子聘请露梅去教村里的十几个孩子,每个月支付四百元的工资。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露梅每周一大清早上路,到周五下午才能回到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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