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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鲳鱼礁,抵达梦中的故乡

2015中国年度散文(全文在线阅读) > 在鲳鱼礁,抵达梦中的故乡

    施立松

    曾几何时,我的故园只能在梦中追寻了。

    因为科技园区建设,承载我人生最初泪与笑的村庄消失了,那不高却蕴藏着无数美味野果的山坡,夷为了平地,那不大却有无数鱼虾海螺的海滩,建上了高楼。钢筋和水泥硬化了滋长生命和欢乐的土地,也冻结了生机蓬勃的地气。

    开山辟地的炮声是驱逐令,裂开的墙体在村民的心底划上一道深深的伤痕,村民在扑簌而下的粉尘里,喝下最后一碗粥,收拾起家当,在崭新却逼仄的楼房,重建新的生活秩序。忙时下海闲时上山的生活格局变了,洗脚上岸的渔民茫然无措中离开了熟悉的行当,长满硬茧的手在全新的谋生方式里,像拈起绣花针一样别扭和艰难;习惯于在自家的田园里栽种一家餐中菜肴的村妇,捧着一把去年收藏的瓜果种子,黯然神伤,找不到一方土地可以安放春播秋收的喜悦,没有了耕耘的岁月,时令的轮转变得模糊而惆怅,令人心慌;那些把山坡和海滩当成游乐场的孩子们,只能退守到电视电脑前,把童年时光交给一块冰冷又单调的屏幕,隔着屏幕回味那些海边的嬉戏山间的欢笑;那些远在他乡的人,失去故园的荫庇,像断线的风筝,无根的浮萍,没有了着落,再光鲜辉煌也如锦衣夜行,漂泊感是刻在他们心上的暗伤。

    再没有春来时走向新草掩蔽的小径被花草的清香迷醉的惬意,再没有盛夏里海边游泳嬉闹的快乐,秋后瓜果飘散的芳香只成梦中的呓语,冬日暖阳下到哪里寻一处避风的墙角?

    在一个微雨后的夏日的黄昏,不经意间遇到了鹿西渔港边的鲳鱼礁村,故园的记忆再现了,重叠在斑斑驳驳的虎皮房的石隙间,在屋前屋后瓜果累累的瓜棚下,在家门口竹椅条凳上闭着眼睛听着鼓词的老人的闲适里,在一扇扇吱吱呀呀的木门后。

    这是一个依山傍海的小渔村,二三十座石头房,座座都久经风霜,岁月的风雨在它们的身上留下苍绿的苔衣,水泥顺着石头的缝隙,把墙面画成形状各异的图案,或黄或灰的石色仿若斑斓的虎皮,虎皮房的美称因此而起。

    正是晚炊时分,开在墙上的烟囱冒出缕缕炊烟,长年累月积下的黑黑的烟灰像给虎皮房化了个浓浓的烟熏妆。从一户人家的房前经过,听到一串“呼呼噜,呼呼噜”的声音,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从敞开的大门探身进去,只见庞大的灶台后面,一个白发老妪正在拉风箱,灶膛里的火光映在她汗湿的满是褶皱的脸上,仿佛一朵鲜亮的花在绽放。记忆中,我家也有这样的风箱,每到做饭时,我总抢着替母亲拉风箱,母亲常常会在柴灰里埋几粒蚕豆,土豆,或红薯,作为奖赏,豆香袅袅而起,而我早就垂涎欲滴。许多年过去,风箱声伴随着豆香,清晰地停栖在记忆深处,午夜梦回时,常常如蝶翅翩飞。在这一刻,那些远去的童年时光,那与母亲相依的岁月,悄然回归。

    村间的小路,像一棵长满枝丫的树,每一个枝头都开着一朵虎皮的花。砌上了水泥的路面,粗糙,却十分洁净。路旁各色小草小花恣意生长,狗尾巴草顶着长长的穗,在风中袅袅娜娜;车前草米粒大的紫花,羞怯怯地藏在绿叶之后;蒲公英的毛球球还含在花苞里,像一群一年级的新生,只等下课的铃声一响,就迫不及待地要冲出去;瓜子草从石壁上悬挂下来,像一串串翠色不太纯正,水头却极好的玉琏;艾草青翠,这时节正是她的好时候,像能干的主妇,前前后后都是她当着家。小时候,总是在这时节,随母亲上山采艾叶,顶端上的叶芯,煮熟揉出草汁,与米粉一起和好,做成一个个青馃,让出海打渔的父亲带去当午餐,而父亲总会从不多的午餐里省下一两个,带回来给我解馋。冷掉的青馃硬硬的,馃面圆润,艾草的青丝丝缕缕浸润着,像碧绿的翡翠。啃下一小块,慢慢咀嚼着,艾草的香混杂在米香里,有一丝微微的苦。母亲还会把艾草的叶子捋下来,搓成团,晒干,祖母风湿痛了,母亲就用这样的艾团,给她灸,那些天寒地冻的冬夜,满室艾香,祛除了祖母的痛,也驱走冬夜的寒。夏夜里,母亲还会燃一把艾草驱蚊,纳凉的人们在艾香中悠然摇着蒲扇,闲话家常。当夜色降临,鲳鱼礁村,会不会也弥漫着一片艾香的清香?我摘下一捧艾草芯,我要带回给年迈的母亲,她会是怎样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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