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上京九百年(4)
时间:2023-06-10 作者:徐鲁 点击:次
大金王朝自阿骨打立国之日起,政权绵延了一百二十年(1115—1234),历经十帝,并建有金上京、金中都两都和上京会宁府(今黑龙江阿城)、东京辽阳府(今辽宁辽阳)、北京大定府(今内蒙古宁城)、西京大同府(今山西大同)、南京开封府(今河南开封)五京。金上京,作为大金王朝的第一都城,先后有太祖、太宗、熙宗、海陵王四位皇帝在此登基执政。 传说公元前753年,罗慕洛兄弟俩在一头母狼哺育过他们的台伯河畔的巴拉丁山丘,建起一座方形城,即历史上最早的罗马城。当时的罗马城被誉为“永恒之城”。一座古老而苦难的都城,一个伟大而强健的未来的帝国,一种将对未来的历史产生巨大影响的复合文明,在一个长满伞状的松树的山丘上,开始了它的童年期——这情景与阿骨打当年立国于小小的“黄帝寨”,何其相似乃尔! 然而,任何一个朝代和政权,似乎都难逃那个兴废交替、往复循环的命运“周期律”。号称是“永恒的罗马”从它的诞生到最后的覆灭,历经了一千二百年风雨的洗礼与演变,而终成一片废墟。金上京,在中国遥远的北方一隅,存世却只有短短的十八年,真可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金上京由繁盛而急遽地走向衰败,从一座金碧辉煌的北方大都会,很快又被夷为平地,只留下一片空旷的土地和几个孤独的土阜,供后人怅望、凭吊、翻耕,泥土之下,却是一块块断瓦残砖,瓦片上残存的翠色琉璃,似乎还在诉说着曾经的繁华与荣耀……当然,还有繁华与荣耀背后的骄奢、颓靡、膨胀的野心、霸权的欲望以及由此带来的人性沦丧、宫廷血腥。 刘学颜先生在他的书中描述了金上京历史上两次重大的劫难:一是1149年海陵王完颜亮发动宫廷政变,亲手弑杀了金熙宗完颜合喇(太祖的孙子)而自立为王,并于1153年迁都燕京。海陵王迁都后,深恐上京原有的政治基础对自己不利,于是在1157年(正隆二年)下诏,彻底毁掉上京所有的宫殿、宗庙和其他皇家建筑,“夷其址,耕垦之”,并削掉上京号,止称会宁府。二是大金王朝第五代皇帝金世宗完颜雍即位后,“复号上京,诏命重修”,但是,到了金朝末年,另一支在北方崛起的游牧民族——铁木真领导的蒙古军,一把熊熊的冲天大火,把好不容易复建起来的上京城再次焚为焦土。这就是至今在阿城民间还流传着的蒙古军采用白家雀计,火烧白城的故事…… 总之,一座金碧辉煌的大都城,从此就在这片土地上消逝了。曾经显赫一时的大金王朝,就这样随着金上京的最后一把冲天大火的燃烧,而宣告了末日的来临。 九百年后的这个黄昏,站在这片苍茫的废墟之上,聆听着金上京历史上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我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我感觉到,在这片荒凉的废墟上,仿佛还弥漫着一种经久不散的、英雄末世一般的悲怆与沉痛的气息,还回荡着一种如同屈原的《国殇》与《招魂》,如同李华的《吊古战场文》一般悲怆和沉重的叹息。所谓“河水萦带,群山纠纷”,所谓“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都像永恒的雕塑一样,留在了这片被血红的夕阳映照着的、空旷的遗址和废墟之上。是的,一切都被岁月的风雨浇淋成了荒芜的景象,夕阳下偶尔可见露出地面的残砖瓦砾,我仿佛还听见,在深深的草丛里和泥土下,还传来了那些被幽禁过、被凌辱过,甚至被虐杀了的生命与亡灵,在哭泣、在呜咽的声音…… 没有什么是能够真正永恒和不朽的,除了这深厚的、无言的大地;除了这辽阔的、默默的苍穹。皇位、权力、功名、奢华……都不能够真正地传之久远。盘桓在暮色中的金上京废墟上,我仿佛还听到了,伟大而忧郁的诗人但丁面对着古罗马的废墟而发出的喃喃低语:“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值得我们尊敬,但是唯有托起这座古老皇城的土地,才能真正永恒,也比人们所说的更有价值……” 2014年7月,初稿于呼伦贝尔 2014年11月,修改于武昌东湖梨园 刊于《散文》2015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