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散文 >

在土地上睡着和醒来(5)



    后来不知为什么月亮也不在窝里待了,可能狗窝在院墙边,太阴冷。我在门口用纸箱给太阳做了一个小窝,纸箱侧面掏一个洞,上面用砖压住,里面和洞口处铺上麦草,太阳晚上住里面。这次月亮随了太阳,卧在洞口的麦草上,那个纸箱做的窝盛不下月亮,她只好给太阳守窝。

    经过一个冬天,我们在菜籽沟的第一个冬天,太阳终于从一条宠物犬变成了狗,他在漫长寒冷的冬天里长出一身细绒毛。接下来的冬天,他将不再寒冷,不会在冬夜里不停地响着铃铛跑。我们也不再寒冷,书院在建锅炉房,到时候每个房间都暖暖的。

    月亮大叫的时候,听见太阳的叮当声跟在后面,太阳很少叫,他知道自己的叫声太小,吓不住入侵者,他让响亮的铃铛声跟在月亮后面助威。

    多少次深夜醒来,我听见太阳的铃铛声绕着房子转,他不睡觉,也可能他闻见我醒来,我醒来和睡着时气味不一样。他把铃铛声摇遍书院的每个角落。月亮只有自己的汪汪声。有时她在北边杏园叫,那里有一只大白猫,夜夜惦记我们伙房的肉。有一个夜晚后窗户没关,大白猫进来,把案板上一块骨头偷走。月亮闻着那块骨头的味道追咬到后院墙边,白猫越墙跑了,月亮在院墙边狂叫。

    我隔着菜地看见过一次大白猫,她修长的身子在杏园来回走动,还停下来看我。我从没见过这么大而纯白的猫,打问是谁家的,都不知道。

    丢掉铃铛的太阳没有声音了,他一路跑,一路往后看,好像那个叮当响的自己在山坡上没有下来,跑到坡下的又是谁呢?他跑一阵,回头朝坡上汪汪几声。那个刚刚还有叮当响的自己,在山坡草地上转一圈突然不见了,往山下跑的是一条没有响声的狗。

    月亮也觉出太阳不对劲,对着他咬,好像要把他咬回去,把那个叮当声找回来。

    第二天一早,我扫院子,突然听见铃铛声,太阳嘴里叼着系了绳子的铃铛,从山坡杏园里狂跑下来,一直跑到我身边。

    他自己把丢了的铃铛找回来了。

    从那以后,他又成了一只叮当响的狗。

    深夜醒来,又听见他的铃铛声绕着房子转。他真的闻见我醒来的气味吗,像一棵树从冬天的沉梦里醒来的味道,像一戈壁的草在雨后返青的味道。我从未站在屋外的黑暗里,闻见我自屋里醒来。

    我只闻见我睡眠的气味,像一堆被梦之手倒腾开的陈年麦秆,像一间老房子的门沉沉推开,全是过去的旧味道。那个在梦里游走的我,带着一缕不散的旧气息。此刻他回来,站在窗外,他要在我醒来前回到我的睡眠里,是他的睡眠。我并不认识梦里出现的那个我,我不知道他在下一个梦里会干什么。我没有一只可以醒着伸到梦里的手,去安排黑暗睡眠里的生活。睡眠是我生命的另一场醒来。

    我曾在这个黑暗世界一遍遍地醒来。

    我醒来和睡着的气味,被一只叫太阳的小狗闻见。

    八、洪水

    我们熄灯睡了,太阳在外面大叫,我掀开窗帘,下午停在水塘边的大铲车发动着了,细雨中车灯直照到深入星空的白杨树梢,接着铲车开始掉头,大杨树被转动的车灯挨个照亮又送入黑暗。当它转过身往书院外行驶时,车灯穿透前排房子的前窗后窗,整栋房子像突然张开眼睛。

    我没细想黑夜里开走的大铲车去干什么,连下了三晚上大雨,听说县上已经动员所有力量防洪。我对菜籽沟的多雨天气已经习以为常,在干旱的新疆,这样一个有雨季的小山沟里,我们渐渐适应了阴雨和潮湿。

    听到旁边东城镇发大水淹死人的事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说是四个警察接到养蜂人被洪水围困的消息,便冒雨出警了。

    翻滚的山洪沿路旁往下泄,警车费力地往山里爬。警察都是大胆人,自己管片儿的路,本乡本土的雨水,有啥呢。

    养蜂人是外来的,每年花开时汽车运载蜂箱到沟里,给村委会交一点花粉钱,也许不用交,给村长两罐子蜜,就住下来。一坡一坡的花——从最早的野山花,到田里的油菜花、红豆草花、葵花、家家户户菜园里的蔬菜花,采到秋天,罐子装满蜜,在一个早晨悄悄走掉。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