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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的那次比武(2)



    那天早晨,天高云淡,陶阿訇头戴小白帽,身着青灰布长衫,脚穿白边黑布鞋,健步向石佛寺走去,一副干净利爽的扮相。刚爬上房顶的太阳斜照出陶阿訇英武、沉稳、自信的剪影。

    路上,有人提醒陶阿訇,说石佛寺里两只四眼大黑狗凶猛无比,已多次伤人。陶阿訇脸上并无明显反应。在将至石佛寺时,他弯腰从街边拾起一小片甘蔗皮,一分,两头一掐,两根尖细如针的物件便袖于指间。

    见陶阿訇走来,早已候于寺门前的人们自动闪出一条通道。有人上前击打门环,门开人入。突然,两只四眼大黑狗嗖地一闪,低吼着迎面冲了过来,人群在惊叫声中炸开。陶阿訇不动声色,等那两只四眼大黑狗扑到跟前,他一弹指,在人们毫无觉察中将细小甘蔗皮分别打进两只狗的鼻孔里,眨眼间,那两只四眼大黑狗调头打转,由低吼向呜咽急转直下,在一串串变调失声中落荒而逃。

    人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不知其缘由。这时,石佛寺住持匆匆赶到,身后跟着今空大师。待住持与陶阿訇互致问候后,今空说:“陶阿訇,刚才不在比武之列吧?”陶阿訇微笑道:“当然。悉听尊便。”

    陶阿訇话音刚落,今空猛地扬手向天,“陶阿訇你看。”随着今空手指的方向,只见一只瓦灰色的鸽子一头扎了下来。人们一阵惊嘘。

    陶阿訇看着住持痛苦的表情,良久未动,再三思考后问今空:“我可以选别的吗?”今空说:“你可以不比。”

    陶阿訇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在石佛寺院子里的一片黄土中挑了一个小坷垃,用手指在四周打磨了一下,走到住持面前,小声说了句什么,便一抖腕向天空射去,只见一只白鸽扑棱着下坠,落在了一棵树枝上,少顷,又扑棱棱地向空中紧接着向院外飞去,一根漂亮的尾羽摇晃着飘落在陶阿訇与今空的面前。

    石佛寺住持向陶阿訇躬身立掌,说:“输赢已有分晓。”

    今空无语。站在寺院里望着陶阿訇远去的背影,忘记了送行。

    在石佛寺的第一场比武,当时并未由谁言明结果,陶阿訇与今空两个人谁也没有半点声明,甚至没有异样的表情。因而人们当场并没有明晰的判断,甚至一部分人还以为陶阿訇输了,因为他没有像今空那样将鸽子打下来。同时,出乎人们意料,第一场比武就这么结束了,时间过短,过程太简单,没有来得及给人以感观上的刺激或震撼。倒是两只四眼大黑狗变调失声落荒而逃,并且从此凶猛不再,伤人不再,给以后人们心目中的第一场比武平添了些许色彩。

    四十年后,我第一次背起书包跨进了石佛小学的大门,那个大门还是四十年前陶阿訇与今空大师在那个秋天进行第一场比武时的石佛寺的寺门,寺门前的石狮子刚刚被“文化革命者”砸得伤痕累累,但厚厚的门板、实实的门柱、深深的门槽、悠悠的门楼依然完好无缺,只是岁月在上面以斑驳的印迹记录下诸多历史的映象。对于一个懵懂的少年,我自然不知怎么依据石佛寺住持之语去评判陶阿訇与今空大师谁输谁赢。

    五十二年后,我大学毕业又回到了原为石佛寺的地方,曾经的石佛小学已为石佛高中。我早已不再纠结谁输谁赢了,因为今空大师从一开始就已经输了。我祖父曾告诉我,陶阿訇跟石佛寺住持小声说的那句话是“取其羽,不取其命”。

    第二场比武在清真寺。第二天午后,今空大师一身素装随石佛寺住持来到清真寺大院。他目光有神,环视四周,一副揽物于胸坦然无束的样子。按客随主便的规矩,先由陶阿訇选项。但还没等陶阿訇说明,今空突然向大殿蹿去,陶阿訇脸色陡变,二话没说,飞身箭步跨上大殿前的廊台,居高正色俯视,止住了已在台阶上的今空。清真寺里的回回们一阵骚动,欲围上前,陶阿訇用手一止,人群便安静了下来。

    今空仰起脸来,锐利目光与陶阿訇正色碰出了只有他俩能够听见的声响,今空笑了,“陶阿訇,我知道伊斯兰教规矩,我怎么能进大殿呢?我是试试这青石条承不承重。”说罢,今空向陶阿訇立单掌,随后转身下了台阶。只见第三级台阶上刚才今空脚下的青石裂开了一道清晰新鲜的曲折的缝隙。

    陶阿訇稍加思忖便从大殿前的廊台上走了下来,打量了一下缝隙,冲着大院中的今空道:“好脚力。要的正是这道印子。”陶阿訇迈开步子向正门走去,脚步没有一丝慌乱,小白帽与青灰布长衫在秋天的午后衬得陶阿訇从容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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