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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游梦

2015中国年度散文(全文在线阅读) > 仙游梦

    李朝全

    昨夜,我又一次在梦里回到了家乡福建仙游。

    全国用“仙”字作为县市名的并不多,大概只有浙江的仙居县、湖北的仙桃市,还有就是我的家乡——福建仙游县。一般人听到“仙游”这个名称,通常都会联想到那是“神仙云游地”或“神仙悠游忘返之所在”,想必是风景无限优美、山清水秀宛如世外桃源。“仙游”这个地名的由来,的确与神仙相关。

    在我的老家,关于何氏九仙的传说可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传说在西汉武帝时,安徽庐江(今属合肥市)有何氏九兄弟,当他们得知父亲要追随淮南王刘安谋反,为了不犯下叛逆之罪,九兄弟便偷偷逃走,翻山越岭跋涉千里来到了我的老家。秋季枫叶染红的时候,他们便在海滨采集枫树枝在山坡上搭了一座小亭子过夜,这就是今天仙游县的枫亭镇。不久后,他们又爬上了一处山岗。这里有平静的湖面、巨大的花岗岩石、茂盛的森林。他们便在这里定居下来。当时,瘟疫遍地流行,九兄弟从山上采集草药修炼仙丹为民疗治,治好了村民们的病患。百姓口口相传,直呼他们是神仙。到了那年中秋夜,湖中突然飞腾起九条锦鲤,九兄弟便一人骑上一条鲤鱼,升天而去。从此,这处湖泊便被唤作“九鲤湖”,这是仙游的著名景观。明朝徐霞客南下游玩时曾慕名专程前来,历尽艰难到此一游,并在《徐霞客游记》中留下了《游九鲤湖日记》一文。那升天飞去的何氏九兄弟从此便被人们尊为“何氏九仙”,世代祭奉。

    史书记载:唐朝武则天圣历二年(699年),析莆田县地西半部设清源县,这是仙游设县之始,迄今已有1300多年历史。唐玄宗天宝元年(742年),泉州易名清源郡,时任泉州别驾(刺史幕僚长,相当于今日之秘书长)赵颐正以“县名同郡非便,奏请改之”,因境内有何氏九兄弟在九鲤湖羽化登仙的民间传说,遂改称“仙游县”,隶属清源郡。可见,当初为仙游县起名时依据的正是何氏九仙的传说,昭示着这是一处神仙悠游之地。正所谓“人因地而成仙,地因仙而成名”。

    我在仙游出生,生于兹长于兹,心心念念亦在于兹。仙游是我血脉里的家乡,魂牵梦萦的故里。仙游的确没有辜负“神仙悠游地”的美名,一年四季气候暖和,蓝天骄阳,青山碧水,鸟语花香,物产丰盛。到处是清流小溪,绿野欣荣,空气清新怡人,水汽氤氲蒸腾,仿若一块晶莹剔透的碧玉翡翠,遗落在闽东的丘陵山岭之间。母亲河木兰溪从我的出生地度尾镇北面的仙游山上发源,一脉清水流贯全境,形成了众山环抱中两块珍贵的平原:西乡平原和东乡平原。人们常说:福建多山。仙游亦不例外,仙游向来有“七山二水一分田”之说。号称东西乡平原其实面积相当有限,只能算作群山环抱中的小盆地而已。当我20世纪七八十年代在仙游生活的时候,进出仙游的道路很是不便,只有从福厦公路上的郊尾向西行的一条道路。因此,外地人首次到仙游来,顺着蜿蜒狭窄坑洼的道路前行,下车后满耳又都是丝毫都听不懂的如同天外异国之音的莆仙话,一定会有一种穿越到了世外桃源的感觉。

    那时的仙游虽然美丽,却相当落后、贫穷。住在乡下的我们家,时常还要受到吃不饱饭的困扰。而在冬天,如果能有鞋子穿则是一件非常奢侈和幸福的事情,更遑论穿袜、戴帽。我是直到1988年考上大学到北京以后才平生第一次穿上了袜子。在仙游,从孩提时代长到18岁,即便是到了芳草萋萋白露为霜的寒冬,我也是赤脚徒步去上学的。记得读初二时有一次校长还在全校大会上委婉地表扬我,说是我们学校有个学生天天赤脚来上学,鞋子都没得穿,书却读得最好。那个年代,绝大多数的仙游人和我们家一样,最大的梦想是能够吃饱饭,倘若能天天吃干饭则是天上神仙一般的日子。

    仙游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位于福建两大中心城市福州和厦门的中点,东临大海,即是著名的湄洲湾。湄洲湾因妈祖诞生地湄洲岛而得名。妈祖林默娘,这位毕生穿梭海上救人无数的女子,在她28岁的芳龄上殒命大海,死后被供奉为航海保护神,受到亿万黎民的顶礼膜拜。

    尽管拥有肥沃的土地、丰沛的雨水和勤劳吃苦的农民,但是仙游人多地少,人均土地不足三分。这些土地生产的粮食只有在丰年时才能养活仙游百万人口,倘若遇上干旱或是稻瘟病等自然灾害,农民的口粮便受到了威胁。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初期,吃不饱饭对于我们家是家常便饭。有时家里甚至到了无米下炊的地步,能干的母亲便会拿原本用来喂猪的木薯渣兑上一点剩稀饭做成米片,或是用麦麸皮兑上点地瓜粉做成贴饼子给全家当饭吃。因为从小饥一顿饱一顿,营养缺乏,所以我们家几个孩子长大后身体都不强壮。每次回老家母亲见到身材瘦削的我,都忍不住感叹:“都是小时候没吃的,给你们害的。现在你们自己能赚钱了,要多吃点,吃好点。”话语之间不无负疚之意。然而,小时候打下的胃口的底子很难更易。我至今依旧喜欢粗茶淡饭,一日三餐吃得最多的还是在老家时的日常饮食——喝稀饭,就着寻常蔬菜。然而就是这样普通的饭菜,我都能吃出甜味和香味来。为此,我应该感谢小时候吃的那些苦、遭的那些罪。它们让我记住了珍惜物产,懂得享受寻常食物。它们甚至造就了我敏感的舌头、味蕾和包容的胃口。无论是山珍海味、各地美食,还是平常小菜、稀饭淡粥,我总能吃得津津有味,乐在其中。因此,我也要感谢家乡,感谢家乡培育了我良好的食欲和对生活一向的知足与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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