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钟(3)
时间:2022-07-22 作者:川端康成 点击:次
“真对不起。在这方面孩子跟相原一模一样。” 菊子把手搭在里子的肩上,说: “跟外公去看大佛好不好。有金童玉女出来,还有舞蹈呐。” 在房子的劝诱下,信吾也出门了。 他们在长谷大街上漫步,看见香烟铺门口放置着一盆栽的山茶花。信吾买了一包光明牌香烟,并称赞了一番盆栽。盆栽挂着五六朵斑驳的重瓣山茶花。 香烟铺老板说,重瓣斑驳不好,论盆栽只限于山茶花。于是他将信吾带到里院。这是约莫四五坪宽的菜地,在这些菜地前堆放着成排的盆栽。山茶树是棵老树,树干苍劲,充满了活力。 “不能让花总缠在树上,也就把花给揪下来了。”香烟铺老板说。 “就是这样也还开花吗?”信吾探问。 “虽然开了很多花,但我们只适当地留下几朵。店铺前的山茶花绽开了二三十朵呐。” 香烟铺老板谈了侍弄盆栽的经验,还谈到镰仓人爱好盆栽的一些新闻。他这么一说,信吾想起商店街店铺的窗户上经常摆放着盆栽的情景来。 “谢谢,真是好享受啊。” 信吾刚要走出店铺,香烟铺老板又说: “虽然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后面有些还可以……栽一盆盆栽的山茶花,为了不让它枯萎,不让它变丑,这里就产生责任问题,对偷懒者来说倒是有好处啊。” 信吾边走边点燃了一支刚买来的光明牌香烟。 “烟盒上画了一尊大佛。是为镰仓制作的。”信吾说着将烟盒递给了房子。 “让我看看。”里子跷着脚拿去了。 “去年秋天房子从家中出走后,到过信州吧。 “不是什么出走。”房子顶撞了信吾一句。 “那时候,在老家没看过盆栽吗?” “没看过。” “可能是吧。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了。老家的外公爱好盆栽。就是保子她爹啊。可是,保子却不懂侍弄,也漫不经心,粗枝大叶,所以外公喜欢大姨妈,让大姨妈照顾盆栽了。大姨妈是个大美人,和你妈简直不像是亲姐妹。一天早晨,盆栽架上积满了雪,留着天真的刘海发的大姨妈身穿红色元禄袖①和服在排除花盆上的积雪的那幅姿影,至今仍历历在目。她轮廓分明,美极了。信州寒冷,呵气是白的。” 那白色的阿气犹如少女的温柔和散出的芬芳。 时代不同,房子与之无关,倒是好事。信吾倏然落入回忆之中。 “可是,刚才看到的山茶花,精心栽培还不到三四十年吧。” 恐怕树龄相当了吧。在花盆里要栽到树干长出瘤子来,不知得费多少年啊。 保子的姐姐辞世以后,供奉在佛龛里的红叶盆栽,会有人照料,不至于枯萎吧? 三 三人来到寺院内,正好赶上童男童女的整队行进在大佛前的铺石路上。看上去是从远方走来的,有的已经露出了倦容。 房子抱起里子,站在人墙的后面。里子把视线投向穿着华丽的长袖和服的童男童女身上。 听说这里竖立着一块与谢野晶子②的诗碑,他们就走到了后院,只见石碑上刻着像是放大了的晶子本人的字。 ①元禄袖,是日本少女穿用的一种和服,袖子短,袖口成圆形。 ②与谢野晶子(1878—1942),日本女诗人。 “还是写成释迦牟尼……”信吾说。 然而,房子不懂这首脍炙人口的诗歌,信吾有点扫兴了。晶子的歌是:镰仓有大佛,释迦牟尼是美男。 可是信吾却说:“大佛不是释迎牟尼。实际上是阿弥陀佛。因为弄错了,所以诗歌也改了。如今在流行的诗歌中将释迦牟尼改称阿弥陀佛或者大佛,音韵不协调,佛字又重叠。但是,就这样刻成诗碑,毕竟还是错误啊。” 诗碑旁边围着布幕,设有淡茶招待。房子从菊子那里拿到了茶券。 信吾望着露天底下的茶的颜色,以为里子要喝茶,不料里子却用一只手抓住了茶碗边。那是供点茶用的一只很普通的茶碗,但信吾还是帮她捧住茶碗说: “很苦哩。” “苦吗?” 里子在喝茶之前,装出了一副很苦的样子。 跳舞的少女群,走进市幕里来了。其中一半少女落坐在入口处的折叠椅上,其余的则向前挤拥,几乎是人叠人了。她们都浓妆艳抹,身穿华丽的长袖和服。 在少女堆的后面,立着两三棵小樱树,花儿盛开。花色比不上长袖和服的鲜艳,显得有点雅淡。阳光洒落在对面的树林子的悠悠碧绿上。 “水,妈妈,我要喝水。”里子一边观看跳舞的少女们一边说。 “这里没有水,回家再喝吧。”房子抚慰了一句。 信吾忽然也想喝水。 不记得是三月的哪一天了,从横须贺线的电车上,信吾看见一个跟里子一般大的女孩子,站在品川站月台上的自来水管旁,在喝自来水。开始,一拧开水龙头,水就往上冒,女孩子吓了一跳,笑了起来。那副笑脸,可爱极了。她母亲给她调了调水龙头。他目睹这女孩喝得美滋滋的神态,感受到今年的春天到来了。此时,他想起了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