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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动了我们的鱼

  谁动了我们的鱼
                   
  是猫。是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猫。
                   
  妈妈还会对我讲起那只猫来,每当我吃鱼头的时候,他就从我的吃相里,看出猫的猴急和狡猾来:慢点,小东西,别跟猫一样。
                   
  那只猫逃了,那只猫逃到了我们的记忆里,贪婪而狡猾。
                   
  那是很小的鱼,小到我想不起它们的样子。那年我和妈妈一起生活在小屋里,过年了,妈妈疲惫的回来,我说:我想吃肉。然而去翻她的口袋时,掉下来几颗硬币如同冰块。妈妈摸摸我的头就出去了,很久才回来,手里只有一条小鱼。
  
   能有鱼吃喽,心一下子过年,当腌好的鱼高高的挂起来时,我的心也高高的挂起来啦,妈妈说我弄油去,回来炸了吃,哈,我说,你快点啊。
                   
  小城的炊烟飘小街上飘,街上走着匆匆归家的人,我在门口的槐树下数叶子。
                   
  我想数到五百,妈妈就会回来了吧,数了很多个五百,也许有五百个五百了吧,她也没有回来,街上很多女人都穿着那样深蓝的衣服,我看着都像她,却没有一个是她。几年以后我在课堂上学了新词“望眼欲穿”,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一个个深蓝的身影来,象梦,象烟,可望而不可及。不知道多久,没有等来妈妈,却见了一个亲戚——你妈呢?我摇摇头。不知怎么了那人声音大了:对你妈说,到年底了,房租得快交。他长得很吓人,像传说中的门神。
                   
  天黑了,我苦等的人回来了。然而,手里提的却是空空的瓶子。她说,没有票,没有弄来票。
                   
  哈,没有香油,我们吃酱油吧。明天我买酱油去。
                   
  我饿了呢,我看着高高挂起的鱼,想着它在锅里翻滚的样子,想着它热气腾腾的捞上来的样子,想着想着口水流了下来。我可不想让谁看出来我想吃,我拿出小木块玩,堆起来,又弄倒,弄倒了就在地下摆着玩,摆来摆去,都是鱼的样子。那夜我和妈妈吃了玉米面的馒头,她把馒头捏成了鱼的样子,我一口气吃了两个,我的喉咙里火辣辣的疼,我不知道玉米面的鱼里也有刺,我问妈妈怎么会有刺呢,妈妈说,胡扯,没刺,是面里有壳子。
                   
  你相信吗,一个小孩,对几条鱼的想念?
                   
  天还没亮了,听见了妈妈起床的声音,知道她要出门,我看铁丝上那几条鱼,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我想了好一会儿,明白了,少的,正是鱼。梁上有只黑色的猫,一闪而过。我叫了一声,它慌了,竟掉了下来,掉到了我的被子上,被我生擒。
                   
  我看见妈妈摊了摊手,说完了完了,这可恶的东西,我咋就没想到它。我看到她的脸有点白,好像有病了,我把那喵喵求饶的家伙绑了起来,看着它油亮的毛,浑圆的身子,我嚷,杀了它吧,它吃咱的鱼,我吃了它。
                   
  放了它。猫怎么能吃?
  
  不行,我不放。
  
   放了——妈妈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像要打人。
                   
  只好松手,猫飞快的消失了。妈妈说,猫吃了我们的鱼,我们不能吃猫啊。人怎么能吃猫肉?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看到她正把一把硬币装到口袋里,那手出来时,竟是颤抖的,我清楚的记得,妈妈流了一滴眼泪。
                   
  这讨厌的猫,把妈妈惹哭了。
                   
  而那个“门神”,敲了几次门,每次,都敲出妈妈的眼泪和叹息,我好几次听见妈妈说:不是说好了吗,明明年打春的时候才算一年?但那个“门神”,真的和所有门神一样,面无表情。我不知道他后来为什么不敲了。那个没有人敲门的夜晚格外安静,妈妈说:我们要争气。
  
  什么是争气呢,妈妈?
  
  争气就是挣钱。
  
  妈妈很争气。很多年过去了,没有钱买鱼的日子也过去了,如同那只猫一样,如同它肚子里的鱼一样,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妈妈后来有了很多的房子,里面住着陌生的人,而我记忆中那个凶恶的“门神”也老了,现在才知道他竟然是我的表叔,表叔有天来说孩子结婚,要买房,钱不够,要我们帮忙想想办法。
  
  忽然想起那些敲门声,我说:没有。
  
  妈妈,咱是不是不能有?
  
  妈妈笑了,面露些难色,对他说:瞧我这生意,刚进大批货,现金实在转不出来——。
  
  表叔明白得很,依旧笑容可掬,屁股却已经起来,似要告辞,却听妈妈补上一句:三天后来,好吧,三天的营业额够你用了。我那个气啊,尤其看见“门神”那张笑开了花儿的脸。
  
我常常会想起“门神”那不一样的脸来,也想起那只偷儿似的猫,想起我盼望了一天一夜的鱼,想起世态的炎凉,想起人生的种种等待和失望。
                   
  我常常想起妈妈半生的苦,想起那些欺负过她的人,想为什么妈妈还要拿钱给他们。
                   
  我常常想起这些年我失去的那些,想为什么偷吃公正和天理的动物从来就没有灭绝过?夜里我常常因懊恼而醒来,醒来对自己说:我为什么不能用他们对我的对他们?
                   
  而天亮时,却又会想起妈妈的话,猫吃了咱的鱼,咱怎么能去吃猫。想来想去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高贵,想来想去明白了,人失去了什么,也是人失去了,猫吃到了什么,也永远只是猫得到了。
                   
  我们不会和猫比吃鱼,就象我们不会和狗比咬人。因为,即便杀了猫,鱼也游不回来,即便杀了狗,也治不好自己的伤。



    作品集荆小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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