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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尸布(3)

  他首先想到这是小毫的鬼魂在作怪。她恨他,因为他的判断失误使她丧了命,所以她在奔赴黄泉的半路上又折回来,想害他。可是,她为什么不像传说中的诈尸那样一下跳起来把自己掐死呢?难道她真的活过来了?

  张葛又恐惧又激动。他在用他那有限的医学常识在思考,一个人的身体机能和各个器官都没有受到任何损害就被冷冻了,遇到温暖之后,可以缓过来吗?难道出现了?

  他轻轻叫了一声:“小毫……"

  小毫没反应。

  他又叫了一声:“小毫。"

  她的眉毛微微皱了皱,很痛苦的样子。

  张葛觉得,她一定是听到了,也许她的大脑还不能支配神经,想睁开眼睛却无能为力。从那表情上可以感受到,从阴间到阳间的路有多么漫长。

  “小毫!"这次他的声音大了许多。

  这一次,小毫一点点睁开了眼睛。她在苍白的灯光下朝两面看了看,最后眼睛定在了张葛的脸上。

  这世界死寂无声。

  “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小毫问。

  她说话了!张葛觉得她的话没有一点质感,像一缕雾气。

  张葛朝她迈了一步,站在离她近一点的地方,眼睛紧紧盯着她说:“你不记得了吗?我们去玉黄山玩,迷路了,我们在大雪里奔走……"

  “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然后呢?"

  “后来我们找到了吉普车,我把你留在了车里,一个人去找森林管理处。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却不见了。大家开车找了你一宿,在天亮的时候发现了你,可是你已经……昏过去了。"

  张葛没敢用那个“死"字。不管她是人是鬼,那个字都是她所忌讳的。

  小毫的眼圈一红,说:“我好像想起了一点儿。这么说,我们得救了?"

  张葛上前扶着她坐起来,感到她的身子很凉:“对呀!我们得救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

  张葛半开玩笑地说:“我也怀疑我是在做梦,咱俩互相掐一下。"

  她低头看了看紧紧蜷缩在一起的手说:“我的手怎么没有知觉?还有我的脚趾!"

  张葛拉过她那像鸡爪一样的手,感到冰凉渗入了骨髓,像死人一样。

  “一会儿吃点阿司匹林,你现在要加快血液循环。"他轻轻为她揉搓着,眼睛一直看着她的脸。

  她疼得叫起来。

  揉搓了一会儿,她的手和脚竟然都有了点血色。这时候,张葛已经有点信任她了。他试探着说:“小毫,真是!其实,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

  “我已经怎么了?"她直直地看着张葛。

  张葛停下手,考虑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说,“你的心脏都已经停止了跳动……"

  “什么?"她的声音蓦地大起来,根本不像她平时静悄悄的性格。

  这时候,灯一下灭了,房间一片漆黑。

  张葛的心跳如鼓。他和小毫谁都看不见谁。他偷偷朝后退了退。

  “你是说我死了?"小毫在黑暗中问。

  “医生这样说。"张葛低声说。“你等等,我去点一根蜡。"

  他哆哆嗦嗦地摸到抽屉,摸到蜡和火柴,点着。烛光一跳一跳的,这房间显得更鬼气。

  小毫还坐在床上,她满脸迷惑,问:“那我怎么又活了?你摸摸,我的心是跳的!"

  张葛把蜡固定在茶几上,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心软软地跳着。

  “这是命不该绝,你又活过来了!"张葛说。

  小毫木木地说:“又活过来了……"

  夜深人静,睡熟的人类缓缓滑进另一个阴虚的时空;清醒的幽灵悄悄融入这个真实的世界。

  这时已经过了半夜。

  “我很饿,你赶快炒点肝给我吃。"

  “不行,你现在只能吃流食,再补点维生素。"张葛说。

  说完,张葛来到厨房煮牛奶。

  他的耳朵一直聆听着卧室的动静。

  现在,他面临着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卧室里的这个人将跟他一起生活下去,可是,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说她是人,可她的的确确是死了,至少死了十几个小时了,这一点毫无疑问。

  说她是鬼,可鬼的脸上怎么会有血色?心怎么又会跳?

  张葛简直受不了这种大喜大悲的刺激了。

  他决定,明天领她到医院去看看,他相信科学。假如在她身上确实发生了奇迹,那么也应该让医生为她检查一下,看看内脏有没有什么被损坏。

  老实讲,他的心中一直没有彻底放松对小毫的警惕。他在心里努力回忆着今天的每一个细节,分析着她的每一个表情。

  当他端着牛奶进了客厅的时候,看见小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那姿势就像没起来过一样。她的脸在闪跳的烛光里显得更加苍白。

  他懵了。

  难道她一直在那里躺着?那自己为什么去煮牛奶?不可能。

  “小毫。"他叫道。

  小毫像大病初愈一样费力地睁开眼。

  张葛松了一口气。他把牛奶端到她面前。

  她接过牛奶,慢慢喝下去。

  张葛一直看着她。那牛奶很烫,但是她好像没什么感觉。

  喝完了,她抬起头看了看张葛,说:“你怎么总看我?"

  张葛笑了笑,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你起死回生,我高兴啊。你知道当时我多么难过吗?本来,都要把你送到停尸房去了,可是我没让,我想把你放在家里,放在咱俩的床上,想最后陪你再呆一夜……"

  小毫把头埋在张葛的怀里,喃喃道:“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一次我对你说,我最怕两件事……"

  张葛想起,一天夜里她在他的怀里说:我最怕没有完全死去就被推进火葬厂的炼尸炉。一个人虽然停止了呼吸和心跳,可是谁知道大脑还有没有意识?身体还有没有知觉?假如有,一个人看着自己被推进红通通的火炉,外面“哐当"一声锁死,那多可怕啊。另外,我最怕精神病医院。假如有一天我疯了,你千万不许把我送进去……

  小毫继续说:“假如,你真的把我送进停尸房,我醒来后不吓死才怪。再说,那里那么冷,我也许根本活不过来了……"

  张葛说:“这就是吉人天相吧。"

  小毫又问:“我爸我妈知道这件事吗?"

  “我已经给他们打电话了。我没说你……死了,只说你冻伤了,我怕他们受不了。他们明天早上就坐客车来。"



作品集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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