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
时间:2010-01-07 作者:周德东 点击:次
这里远离闹市,空气好极了,夏季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在爬,在飞。其中包括蚊子。我像爱女人一样爱着它们。 这里的人很少,偶尔有人领着孩子蹒跚学步,或者牵着宠物狗溜达。甬道两旁是整齐的草坪和花圃。 住宅区中心是一个人工湖,有喷泉,终日闻水声。 这里的天特别蓝。我经常坐在小院里看天,那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小院围着木栅栏。 有一次,一只蚂蚱竟然跳在了我的脚上。它受伤了,它那双健美的腿断了一条,我小心地把它拿起来,放到院子外的草坪里。当时,有两只鸟站在木栅栏上,咯咯地叫…… 没有人知道我住在这里,也没有人知道我这个新居的电话。我想让我的家变得封闭起来,不受外界一丝一毫干扰。 我家的窗子上没有安防盗的铁栏杆,那东西不属于童话中的生活。 这里,白天宁静得和夜晚一样,而夜里却有点吵,那是蟋蟀的声音。 住宅区的路灯是传统灯笼的形状,灯光淡淡的,很安详,很温和。它们亮起来的时候,旁边的草木就变得更深邃了。 我曾认真查找这种感觉的根源,却一无所获。 天还是那么蓝,水声还是那么响,蟋蟀们还那么赖皮,但是我清晰地感到,正有一种巨大的危险潜伏着,正像藏在宁静的湖水里的一条鳄鱼。它一动不动,像一块斑驳的畸形的石头,但是,它的阴谋和眼珠一起缓缓地转动。它的心脏保持着怠速。 而我不知不觉,我的脚板在离它咫尺远的地方悠闲地走动着…… 这到底是怎么了? 每天日出日落,我照常上班下班,为生存奔波。可每次一进入王爷花园的大门,那种可怕的感觉就悄然爬上我的心头。 这天,我开车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个人跳到我的车前,我赶紧刹车。 正巧这一段的路灯坏了,还没有修好,黑糊糊的。 我打了个冷战。 我从车窗探出头,看见是一个保安,专门负责j号楼安全的夜班保安。他穿着一身蓝色制服,红帽子,红肩章,红腰带。他说:“先生,您不能再朝前走了,这里是人行道,请把车停到停车场去,拐个弯,费不了您两分钟的时间。” 我有点恼怒,大声对他说:“下次你不要站在我的车前跟我说话!” 他看了看我的眼睛,说:“好的,我下次站在路边。”但他并不老实,又补了一句:“您下次也不许再从这里走了。” 我恨恨地一转方向盘,开向了停车场。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这些保安大多是临时招聘来的外地人,我估计,物业公司对他们的了解也只是一张身份证而已。而现在,假证遍地。可以说,没有人真正了解这些保安的底细。 他是众多保安中的一个,他管j号楼,我就叫他保安j。他和其他保安穿一样的制服,只是他好像比他们邋遢一些。 其实,他的衣服并不脏,我想我之所以觉得他有点脏,是因为他的牙又黑又黄。但是,我注意到他的手很白,像女人的手。 那件事之后,我莫名其妙地感到我和他结仇了。 其实没什么,他在工作,阻止车辆驶入住宅区人行道(以前,物业公司并不管这事,大家经常把车开到自家的楼下,一定是有了新规定),可能他阻止过很多人,可能很多人都对他发过脾气,他不会在意。 可是,我还是坚定地认为我和他结了仇。至少,我已经在心里记恨他了。 其实我是一个随和的人,跟人打交道,总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不知道为什么,我偏偏记这个保安的仇了。他说:“您下次也不许再从这里走了。”我觉得他在有意和我作对。 “记得咱们原来租房的那些日子吗?” “唔。” “三天两头搬家……唉,不愿再想。” “唔。” “我那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什么时候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唔。” “你怎么了?想什么呢?”太太问。 “没什么。”我说。 我一直在听我和太太的脚步声,我又感觉不对劲了,因为我觉得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在走。 我是军人出身,经过那种训练的人,步伐总是跟同行的人保持一致。我听见我们的脚步声里,好像夹杂着另一个人脚步声,很轻,像猫一样收敛。 我回头看了看,后面是一条石板甬道,两边是草。路灯幽幽地亮着。前面我说过,路灯一亮起来,那草木就变得更深邃了,此言极是。 太太说:“女人要求高,是针对那种物质关系的男人。女人对她所爱的人,其实要求最低,她只要一种安全感。” 我又朝后面看了看。 男人之所以时刻没有安全感,就是为了让女人时刻有安全感。 太太说:“你鬼头鬼脑看什么?” “你看看我脖子后有没有虫子。” 太太在我脖子后拍了拍,说:“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和她继续走。 她又说:“咱把儿子接回来吧?” “唔。”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我根本没听见太太说什么,我又听见了那脚步声,比刚才还轻,像梦一样。 我猛地一回头,果然看见了一个人———是那个保安j。蓝色制服,红帽子,红肩章,红腰带。 这次他没有躲避,他慢悠悠地走在我们的后面,眼睛看着我。 我怀疑我没回头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太太的腿。她穿着一个大裤衩,露出两条白皙的长腿。她的腿很美,连我都想看。 太太好像察觉了什么,也回过头来。她看了那个保安一眼,又把头转过来,继续说:“儿子去他奶奶家有半年了吧?都把我想死了。你不想吗?” 我没有心情谈思念。我有些愤怒,但是我说不出口———他是保安,他在巡查,这是他的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