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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尸布(2)

  她似乎对能不能找到车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他们又走了很长时间。张葛回头叫了一声:“小毫……"

  小毫愣愣地朝两边看了看,然后直直地盯着张葛,疑惑地问:“你叫谁?"

  她那眼神让张葛一下恐惧起来:完了,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他把小毫紧紧搂在怀里,眼睛湿了。

  雪仍然不紧不慢地落,人间一片雪白,老天似乎在编织一张巨大的。渐渐地,雪已经深过了他们的膝盖,走起来十分艰难。

  当张葛看到那辆抛锚的吉普车的时候,激动得叫出声来。他拽着小毫的手,快步冲过去,把眼看就要冻僵的小毫抱进车里,然后手忙脚乱地发动车,想制造一点热量。可是,那车却像被死神买通了一样,怎么都打不着火了。

  这车四处漏风,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如果两个人都在这里等,那等于坐以待毙。

  张葛想了想,说:“小毫,你坐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去找救援……"

  小毫疲惫地靠在椅子背上,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张葛喉咙一酸,下车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来,在车窗外喊:“你千万不要动!你千万等我回来!"

  小毫眼睛都没有睁开,懒懒地朝他挥挥手。

  张葛走了。他判断,昨天一定是方向走反了,这一次,他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天快黑的时候,张葛竟然找到了森林管理处!可是,当他们开着车,带着熟悉森林路径的管理员,还有急救医生,找到张葛的吉普车的时候,小毫竟然不见了!

  张葛一下就傻了。

  救援车在森林里搜寻了一夜,在次日天快黑的时候,终于在一个雪窝里把小毫找见了。

  小毫缩成小小的一团,张葛怎么叫她,她都没有回应。

  医生检查了一下,说:“她死了。"

  张葛含着眼泪蹲下身,果然发现她的心跳和呼吸都已经停止了,她的身子跟雪一样冰冷。她已经50多个小时没有吃任何食物了。

  张葛抱着她,欲哭无泪。
 
 
奇迹
 
  小毫死了,死于体温过低。

  本来,她的尸体应该放进医院的太平间。可是张葛却坚持要把小毫放到家里去。

  他说他要单独守侯她一夜。

  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回到了家。

  他们的房子是自己买的,从建行贷的款,十年按揭,现在还不到一年。

  家里真暖和,进了门,一股温馨的气息扑面而来。尽管这个家很简朴,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但是对于张葛来说无比亲切。

  墙上的那些小饰物都是小毫买回来的,甚至椅子垫都是她亲手缝成的,可此时她蜷缩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的表情很详和,医生说,死于体温过低的人都是这样的。

  那张床是张葛自己设计的,很宽大,很舒适。两年来,那上面承载着他们的恩恩爱爱,缠缠绵绵。可是,他亲爱的小毫很快就要变成一撮灰,装进盒子里,那盒子跟她的首饰盒一样大……

  天渐渐黑下来,小毫的脸一点点陷入了黑暗中。都说死人可怕,张葛却没有一点恐惧,他轻轻抚摩着小毫冰凉的额头,一边流泪一边喃喃地说着情话。

  他觉得,他的小毫一定听得见的。

  此时,他的心中悔恨不已。平时,他的方向感就不好,经常领小毫走冤枉路。而小毫总是默默无声地跟着他,从来不抱怨,他就是她的方向。

  为什么要去森林公园呢?为什么要离开管理处朝森林深处走呢?为什么让她留在车里呢?那时候她已经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了啊……

  男人应该给女人带来安全和保护,可张葛觉得,他不但没有做到,反而把小毫害死了。

  哭着哭着,张葛累了,趴在床头打起了瞌睡。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到身边有什么东西在软软地动,他睁眼一看,身边竟然是一堆堆的绿

  毛,很多的大眼睛,很多的爪子,很多的腿,都在缓缓地动着。

  是那种叫不出名的动物!有很多个,它们毛烘烘地依偎在一起,紧紧围住了张葛!

  张葛大骇,一下就醒了,摸了摸,身边什么都没有。

  他长长出口气,伸手打开灯。

  屋顶的吊灯很暗,里面的灯泡多数都坏了,只剩下了一只或两只。苍白的灯光照在小毫的脸上,显得有几分恐怖。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小毫的眼皮好像微微动了一下。

  张葛的身上像过了电一样,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心中的悲伤被巨大的恐惧替代。

  他忽然想起了一条新闻,那是他在《南方都市报》上看到的,写的是广东顺德市乐从镇一家酒楼发生的事情。酒楼的员工小陈宰杀一条泰国眼镜王蛇,他把蛇头砍下来扔在地上,就忙着剥蛇皮什么的。

  大约十分钟之后,他忙完了,用钳子准备把那个蛇头夹起来,扔进垃圾箱,那蛇头突然跳起来,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右手无名指……小陈被送进佛山市一家医院后,仅仅几分钟就陷入昏迷,停止了呼吸。一般被毒蛇咬伤只需注射一支解毒血清,可是,医生为小陈注射了6支解毒血清尚未脱离危险……

  这个新闻曾经让张葛感到很恐惧。它将改变我们的某些常识。

  假如,你打开一个垃圾箱扔果皮的时候,看见一个脖子被剁得参差不齐、流着血水的蛇头,它盯着你,突然跳起来咬住你……

  那么,有个人就可能在半夜里突然摸到被窝里有一团凉凉的软软的东西,还慢慢地蠕动着,开灯一看,竟是一条没有脑袋的蛇。

  那么,在鲜血浸透黄土的法场,一个被砍掉的人头,在大家都散去后,就有可能突然滚到最后一个要离开的人脚前,眨着眼珠说:“请慢走……"

  那么,你虽然死了,你的大脑就有可能还保留着意识,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怎样被推进了太平间……

  那么,小毫现在能不能听见呢?

  仔细看,小毫静静地躺着,像一根木头。

  张葛安慰自己说,一定是自己太累了,产生了幻觉。

  大雪过后的小城,更加静谧。夜深了,除了窗外的一只乌鸦,都睡着了。那只乌鸦在叫,声音很丑陋,很缓慢,很孤单。

  又过了半天,张葛看见小毫的腮部又动了动,那是上下牙在错动,这次他看得很真切,想欺骗自己都不可能了!他一下跳起来,后退了一大步,紧紧盯着她的脸,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作品集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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