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马良惊呆了。 这说明不是画外人作怪,而是画里人作怪! 马良陡然想起了一个民间故事,好像叫《田螺姑娘》,讲的就是一个画上女子爱上了一个年轻的渔夫,偷偷从画上下来,为渔夫做饭,洗衣…… 可是,此时的马良一点都感觉不到美好,只有恐怖。 他仔细打量这个画中人。 她的长相很传统,瓜子脸,杏核眼,高鼻梁,樱桃嘴,大眼睛,窄肩,细腰,宽臀,她的眼睛水水的,很羞怯…… 看久了,就是一个真人站在面前。 马良使劲摇了摇脑袋———她确实是一幅画,无血无肉,她诞生于他的画笔和想象…… 他实在不想再跟她对视下去,一步步退回了卧室。 这天夜里,他听了一夜的风声。 第二天,马良中午才睡醒。 搞卫生的老太太来了,她一言不发,低着头干活。 马良忽然感到这个老太太有点眼熟。 他打了个冷战。 他发现这个老太太竟然跟那个画中人有点像! 马良立即明白了,为什么多数画家笔下的女性都有点像他的太太。马良住在这个村子里,很少跟外界接触,天天见到的人就是这个老太太了,他画的女子就不知不觉像了她几分。 画(2) “大妈。” 老太太又吓了一跳,抬头看他。 “你看我这幅画怎么样?” 老太太一回身,目光准确地射到了那幅画上。 “挺好呵。” “我觉得她和你还有点像呢。” 老太太不好意思地说:“人家美得像花骨朵一样,怎么能跟我这老婆子像!”说完,又低头干活去了。 这天夜里,又刮风了。 马良没睡,他在极度紧张中等待那个响声出现。 大约午夜的时候,他果然又听见画室有声音。 他悄悄来到卧室门口聆听,清楚地听见有人打开了画室门:“吱呀———”然后轻飘飘地走出去了。 他迅速来到画室,打开灯,目瞪口呆———画上的女子不见了,留下一个人形的空白! 外面的狗叫起来,很凶。他疾步追了出去。 借着月光,他看见了一个背影———窄肩,细腰,宽臀,一根辫子在背后悠来晃去…… 他顾不上害怕,跟踪她而去。 她挎着篮子一直朝村东头走。 风越来越大。马良紧紧跟着她。 那背影始终没有回头,一直朝前走,朝前走…… 实际上,这个村子不大,从这头走到那头,大约一里远。可是,在这个梦魇一般的夜里,这一里路变成了一万里。 一个画中人,一个画外人,跋涉了一夜。 马良累极了,全身像散了架。 天突然就亮了,好像鸽子一飞冲天。 马良朝两旁看了看,他发现村子似乎变了样,砖房都变成了土房,而路边的草突兀地繁茂起来。 他猛然意识到,空间的距离变成了时间的距离,他是朝着从前走,一直走过了半个世纪! 这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了,恐惧到了极点,但是他仍然没有放慢脚步。 天越来越蓝。 前面的村道上,出现了另一个矮个女子,穿着旧时代的衣裳,她跟画中的女子打招呼:“李彩花,起这么早呵?” 画中人说:“我去草地上采点蘑菇。” 然后,两个人擦肩而过。 那个矮个女子走到马良对面的时候,还仔细地看了看他。 李彩花…… 马良又一惊———那个老太太不是叫李彩花吗! 正愣怔着,果然看见那个画中女子走进了村东头第一家! 他躲在了一棵老树后。 那女子很快就出来了,仍然挎着那个篮子。她朝村西头返回了。 马良继续跟着她。 黑夜“哐当”一下就掉下来了。风渐起,越来越大。 马良好像又跟她跋涉了一万里路,终于看见了他那庙堂一样的房子。 她的脖子好像不会转动,没有回一次头。 来时,马良不但一直溜边走,而且还猫着腰。现在,马良的腰身一点点挺直了。 她还是没有察觉,好像她和马良是两种时空。 马良的胆子越来越大,走得也越来越快,最后,他离她只有几米远了…… 她突然回过身来,定定地看着马良。 她的脸布满了皱纹,头发干枯花白,双眼浑浊不堪。 她是李彩花。她的胳膊上还挎着那只篮子。 她说:“我来搞卫生。” 网 友 深夜,我一个人坐在电脑前聊天。“啪嗒,啪嗒……” 对面是个女孩。我们聊得很投机。 我说:“我们见面吧?” 她说:“你现在就在看着我啊,我也在看着你。” 我说:“那是你的电脑。” 她说:“是你。你在摸鼻子。” 我打了个冷战,急忙把手拿下来。 她马上又说:“你怎么把手拿下来了?” 我突然觉得这个家里飘荡着阴气! 我惊恐地抬起脚,猛地朝主机踹去,“哐当”一声,屏幕就黑了。 后来,我渐渐想明白了,一定是哪个女黑客侵入了我的电脑,来吓我。鬼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是一个心理医生。次日,我照常穿着白大褂上班,在我的诊室接待患者。 我想,走马灯一样的患者中也许就有那个黑客女孩,她的心理一定不正常。 正想着,走进来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她跟其他患者不一样,进了门就反身把门关上了。然后,她怔怔地看着我,一步步走近。 “你有什么病?”我急忙问。 她直僵僵地站在我面前,低低地说:“我的脑子坏了,你能修吗?” 修? 我的心提起来:“脑子怎么坏了?” 她厉声叫道:“你踢的!” 面 具 我有两个面具。我之所以买它们,是因为它们的样子太恐怖了。 在此之前,有朋友自泰国来,给我带来一个他们的面具,是一个脑袋,像人,又像兽,涂着各种各样的颜色,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但是我觉得一点都不吓人,甚至把它当成了玩具。
那么,这两张脸是什么样子的呢? 它们不是脑袋,仅仅是两张脸,而且它们不是那种变形的,比例跟正常人的脸一模一样。 它们的恐怖在于———它们太白了,比纸白,比盐白,比雪白,我无法形容。说另外的东西,倒可以反过来比喻———简直像周德东家的面具一样。 那白白的脸上,挖了两只黑洞洞,那就是眼睛;凸起一个优美的鼻子,画着两张鲜红的嘴。 假如你把这个面具罩在脸上,走出门,透过那两只黑洞洞,你可以看见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到处飘荡着惊惶的眼睛。 在某一方面,我是一个心细的人。这两张脸有一点区别,尽管很细微,可我还是发现了———其中一张脸的额头有几粒斑点,小得几乎只有用显微镜才能看清楚。 我把这两张脸分别挂在卧室里和书房里。 我在书房写作的时候,我在卧室睡不着构思的时候,偶尔抬头,看一看墙上的脸,会陡然有一种惊怵感,刺激灵 感。 有那么一天晚上,我站在一张脸前细细打量它,突然瞪大了眼。 我所从事的职业不允许我胆子小,但是,我还是骤然感到了害怕!———由于有那个斑点的区别,使得我发现,这两张脸换了位置! 怎么可能呢? 这两张脸是我一个月前挂上的,再没有动过它们。当时,哪个挂在了哪个房间,我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这一个月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 从此,我的目光一看到它们,心里就发冷。 它们没有任何表情,木木地注视我。 过了几天,我再次走近它们观察,我的心一下就掉进了万丈深渊———它们又交换了位置! 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借着月光,盯着墙上的脸,不敢睡。 我想,换了别人,一定会把它们都摘下来扔掉。但是,这样做不是我的风格。 我不管遇到什么恐怖的事,都会坚持到底,直到真相大白———哪怕在寻求谜底的过程中,我不争气被吓死。 我注视着那张不知道产生于什么人之手的脸,似乎有两只黑亮的眼珠,隐隐约约在那两只空空的黑洞里缓缓地转动。 我大惊。我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它。 是的,有两只眼珠,在那张脸的后面转动! 我感到呼吸越来越急促。我想,今夜我可能真的要不争气了。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发觉了它们的秘密。我要大难临头了。 我站起来,猛地打开灯,一把把那张脸揭开,扔到了地板上———那面具的后面果然藏着一张脸! 我抖了一下。那是面具挂时间长了,雪白的墙上有了一张脸形的印记。这是一种借口,我不相信。 接着,我低头看地板上的那张脸,它摔破了,两张鲜红的嘴咧开来,笑了。 我好像听到它在说:“那是你自己的眼睛。” 那是我自己的眼睛。 这句话深有含义。至少,从此我专心写作,再也不关注它了。 关于它们互换位置,一个搞科研的朋友是这样解释的———那是一种特殊的材料,会自动滋生和消亡一种黑色的斑点。两张面具不是一起制造的,正好有一个时间差。 鬼幽默 这个鬼跟我一样,是个作家,由于它写的书在阴间销路不畅,它决定改变路线,写一写人间的纪实文章。它想,鬼们远在地下,一定都很想知道地上的消息。现在,它来到人间体验生活。 钱钱钱 黑夜,末班车,乘客稀稀拉拉。 其中,坐在车门旁的那个乘客不是人。 这个鬼跟我一样,是个作家,由于它写的书在阴间销路不畅,它决定改变路线,写一写人间的纪实文章。它想,鬼们远在地下,一定都很想知道地上的消息。现在,它来到人间体验生活。
众所周知,鬼会隐形,但是这个鬼不想那样做,它要体察人间实情,就得实实在在地和人打成一片。 售票员的态度不太好,她走过来,大声对它说:“买票!” 鬼说:“我不用买吧?” 售票员说:“是人就得买票!” “我不是人。” “你不是人?好吧,就算你是包裹,只要占一个人的位置,就得买票。” “我可以不占位置。” “那你就是下去了?” 鬼朝车厢上一贴,就像画一样贴在上面了:“我在这儿!” 售票员差点被吓昏。 鬼像电视一样对震惊的乘客们说:“我是一个鬼作家,最近准备写一本长篇报告文学,在阴间卖,也想在人间销售一部分,届时希望各位踊跃购买。另外,购书还可以参加抽大奖,头等奖是阴间一日游。”
售票员终于镇定下来,她大声喝道:“你可以不买票,但是你要付广告费!我们的车厢广告都是收费的!” 鬼一耸身子,从车厢上跳下来,站到那个售票员的面前,生气地说:“你总是钱钱钱的,烦死了。”然后,它指了指脚下的一截烟头,问:“它买票吗?” “废话,它买什么票!” 鬼一缩,变成了一截烟头。烟头诡异地笑了一下。 售票员愣了愣,突然说:“随地扔烟头,罚款五十元!” 那截烟头像虫子一样阴阴地蠕动了几下,渐渐变成了一张脏巴巴的钞票,闷闷地说:“你敢把我装进包里吗?” 没有良心(1) 有一个小伙子,爹娘都死了,他成了乞丐。 这一年冬天,特别冷,大雪一直下。他几天几夜没吃到一口馍,饥寒交迫,昏倒在风雪中。 醒来时,他看到了一双浑浊的眼睛。 “你是谁?” “你冻昏了,我把你背了回来。” 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头,他满脸皱纹,颤颤巍巍。 小伙子不太相信:“你怎么能背动我呢?” 老头的眼睛一下就挡上了窗帘:“这个你就不要问了。” 小伙子就不问了,谢过老头救命之恩,还要下地叩头。老头按住他,给他端来一碗热姜汤,让他喝了。 就这样,小伙子在老头家住下来。吃的虽不是山珍海味,可是比起要饭的日子,却是天上人间了。他的身体渐渐硬实起来,脸上渐渐冒出了红光。 老头是个木匠,做一手漂亮的木器活。 小伙子不好意思吃闲饭,有时帮老头打打下手。 木工房的角落立着几个木头人,很像真人,看上去有点瘆。一天小伙子问老头:“这些木头人是干什么用的?” 老头的眼睛又挡上了窗帘:“这个你也不能问。” 小伙子心里有点恐惧,就不再问。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伙子已经能独力做一点简单的家具了。每次,他单独在木工房里干活,都感到那些木头人在背后看他。他总担心哪一个突然伸出尖尖的木手,抓住他的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