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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段子(10)

  一天,小伙子对老头说:“我得走了。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
  “你去哪儿呀?”
  “我去讨饭。”
  “小伙子,你年纪轻轻应该学一点本事,讨饭有什么出息?我收你为徒吧。”
  “您不嫌弃我?”
  “我一个孤老头子,没有儿孙。你在我这里,还有个伴。”
  小伙子感动极了,给老头跪下磕了三个头,正式做了老头的徒弟。
  十里八村只有老头一个木匠,大家的木器活都离不开他。小伙子跟师父干活,很快便入了道。他腿脚勤,嘴巴甜,老头对他很满意。渐渐的,老头就不亲自干活了,放手让他干,只是偶尔在一旁边指点。后来,他连指点都不用了,落得清闲自在,一心颐养天年。

  一年冬天,老头病倒了。
  开始时,小伙子为他寻医问药,端饭倒水,还算耐心,可是,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是徒弟。时间一长,小伙子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手脚也不那么勤快了,话语里流露出不满和厌烦。他暗想:我为什么要侍候这样一个跟我毫无关系的人呢?

  终于,他有了另立门户的打算。
  这一天,他见老头迷迷糊糊,神智不清,就说:“师父,师父!”
  老头轻轻应了一声。
  “您的病最近好多了。我已经学会了手艺,应该到外面去闯荡一番……我走啦。”
  然后,他偷了老头的钱褡裢,出门就溜了。
  忘恩负义的人来到另一个村子,开了一个木工房。他以为,凭他的手艺立马就会财源滚滚,谁知过了很多天,没一个人来找他干活。他跟人一问才知道,他师父竟然又开工了!而且,他的手艺比以前更精美。奇怪的是,现在他只在夜里干活,不许任何人观看。

  小伙子纳闷了:那老家伙不是快死了吗?他为什么只在夜里工作?难道他有什么绝活?
  一天夜里,小伙子偷偷溜进那个村子,想探个究竟。
  当他走近老木匠家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阵锛刨斧锯声,他趴在窗上一看,倒吸一口凉气,他竟然看见几个木头人在干活!
  那些木头人似乎察觉了什么,突然停住一动不动了。
  小伙子一下就明白了,原来师父还留了一手———他没有教自己怎么做这些诡怪的木头人!
  他想迅速离开,又不甘心,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推开门:“吱呀……”
  他站在门口,踩着长长的影子,紧张地盯着那些木头人。它们定格在刚才工作的姿势上,纹丝不动。
  他试探着走近它们,斗胆摸了摸其中一个木头人的手指,它没有反应。
  他放下心来,掏出皮尺,上上下下将那几个木人量个遍———身高,肢长,腰围,眼睛、鼻子、嘴巴、耳朵……
  然后,他回到家,日夜工作,也做出了几个木头人,尺寸与师父的木头人不差分毫。
  他想,这下,我也可以当老板了!
  天黑后,他来到木工房,对木头人下命令:“给我干活!”可是,他喊了好几声,那些木头人一动不动———它们不过是几个木头人而已。
  他意识到,师父留的这一手,非得他亲自传授,偷是偷不到的。于是,他连夜来到了师父家。
  进了门,他看见师父还在床上躺着,一个木头人立在床前给他喂饭。油灯如豆。
  木头人一看见小伙子,立刻停住不动了。
  小伙子挤出几滴眼泪,跪在老头床前说:“师父,我知道错了,您原谅我吧!我明白了,您的手艺永远都学不完,我要侍候您一辈子,再也不离开了!”
  老头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了。”
  “可这些木头人……”
  老头摸了摸那个一动不动的木头人:“你不是都量过了吗?”      
没有良心(2)
  “可是我做的木头人不会动呀。”
  老人用一双混浊的眼睛看着小伙子,慢悠悠地说:“有一样,你没有量。”
  “我遗漏了什么?”
  那个木头人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小伙子的脖子,尖声叫道:“你没有量心呵!”      
和网友聊天
  读者a:
  几年前,我家出租房子。
  那个租房人开了个超市,雇了一个本地女子当营业员。不久,这个租房人背着妻子和那女子搞在了一起,但是他对那女子很吝啬。那女子并不抱怨,终于有一天,她把他家的钱财席卷一空———其中有一笔巨款,是刚刚准备进货的贷款。

  那男人闻讯之后上吊自杀,死在了我家的房子里。当时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睡衣。
  从那以后,我总是做恶梦,梦见那个男人穿着白色睡衣追赶我,要娶我。直到发高烧,胡言乱语。
  妈妈急坏了,请巫婆给我看病,那巫婆说:“他就是要娶你!”
  最后,巫婆要我到他死的地方,烧九九八十一根香,和他结为阴阳干兄妹。
  我照做了。可是,还是没有摆脱那个恶梦。而且,他好像已经出现在我的半梦半醒之间!
  我现在不能自拔,生活失去了阳光,精神恍惚……
  周德东:
  你梦中的情景,是你潜意识里的一种想象。
  你用大脑把它录制,一到夜里就开始播放,自己吓自己。到最后,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
  走出幽黯的心境,到户外去,举头望天,从那片蔚蓝里读一读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无。
  开始的一瞬间,你的眼睛会被什么刺痛,别怕,那是太阳。
  读者b:
  我的一个朋友对我说:“最近有一个红衣女鬼,她总是在午夜十二点勾属龙的男人的魂。
  十二属相里只有龙为神物,她就是要让他上不了天入不了地。
  一天,她来到一个男人的床头……
  算了,不讲了,这个传闻太恐怖了,我就是被它吓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半人半鬼,四处寻求心理咨询,我真的不忍心再有人被它惊吓,也不想让这种悲剧像瘟疫一样蔓延。我挺善良吧?”

  我也属龙,我听了这个传闻后,越想越怕。
  更可怕的是,有一天,我真的看见了那个红衣女鬼!她在我的床头一闪而逝……
  我觉得我的追求呵理想呵信念呵都快要坍塌了,我无法说服自己。
  请告诉我怎么办!
  周德东:
  谢谢你的善良。只是……其实我特别想听听你的那个鬼故事。
  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如果接下来很精彩,我的书中就多了一个好故事啦。(您瞧,多遗憾!)第二个原因我等一会儿再告诉你。
  你的疑问挺简单,那是幻觉。心中充满快乐的人,幻觉永远是莺歌燕舞;心中充满畏惧的人,幻觉总是他所畏惧的。
  小伙子,我属鼠却胆大包天,你属龙怎么胆小如鼠?
  现在我告诉你第二个原因:这个传闻正是我多年前写的一篇鬼蜮题材的小说,我没想到传来传去竟然成真的了!我想听听后面有没有大的修改。
  读者c:
  我心中最恐惧的事情是———自己有一天疯掉。
  我有一个朋友,他对我讲过一个事:
  他有一个女同学,她失恋了,在家哭了几天,谁劝都劝不好。有一天,她突然来找他,对他说:“我才不在乎他呢!”
  他说:“这就对了。”
  她让他陪她到江边走走,他说:“好吧。”
  在路上,他跟她一边走一边聊。她脸色青白,突然问他:“你说我的手指头能卖多少钱一斤?”
  他的心抖了一下,马上意识到她疯了……
  我听了后久久难忘。
  我表面上个性有点硬,其实我的内心深处是个极不坚强的人,我恐惧那种恐惧,我越恐惧越接近那种恐惧……
  我是不是病了?我是不是很快就要疯掉?
  周德东:
  是的,我们不能毫无防备地活着。
  人生漫长,各种各样的不幸都有可能降临到我们的头上,那么我们就要做好各种各样的心理准备,就像培育有益菌群。
  但是,我们不可能无休止地用沙袋垒掩身体,否则它越来越高,最后我们没有被子弹射杀,反而被沙袋活埋了。
  我们不该草木皆兵,而是应该“兵皆草木”。大步朝前走吧,管它什么三碗不过岗。
  读者d:
  我从小到大,发高烧时经常做这样一个梦———
  一个竖立的大圈,我站在它的最底部,那个大圈比天还大,我必须经历它,可是我太渺小了,我要爬上去再爬下来很难很难,几乎没有可能。又好像特别特别特别容易,用不着动身就已经到达了。我站在起点与终点的位置,痛苦万分……

  我为什么经常做同一个梦?它是什么预兆吗?
  周德东:
  这个梦很有哲理,它象征着我们的一生。
  这是你生病之后的一种幻觉经验。我也有,只不过和你不同罢了,我相信我表妹和你表妹都有。你问我为什么你经常做同一个梦?这个问题等于问我你为什么经常发高烧。
  另外,我坚信未来的原创性,不可能有什么好心的力量预兆你,请删掉这一问。
  其实,我非常希望梦是某种预兆,因为我一发高烧就梦见满天的钞票。      
后记 :反恐怖
  我讲的一些恐怖故事实际上恰恰是“反恐怖”的东西。
  我甚至想把恐怖变成幽默。
  有个别读者对我提意见,认为我的一些恐怖故事结尾令他们失望。
  假如,最后我不解构恐怖,不交代谜底,正义最后甚至不战胜邪恶,阳光不穿透梦魇,描写灵异,暗示鬼魂,无头无尾,莫名其妙……那么,这种东西是最吓人的,我深知这一点,不过那是为恐怖而恐怖,无益。

  实际上,任何的恐怖都是有极限的。
  就像黑夜的深度。黑夜的深度也是有极限的,有时间刻度。
  人类的恐怖极限是固定的,任何人到达之后,即使怎么开凿,怎么挖掘,怎么想像,它都不会加深。
  恐怖小说优劣的区别仅仅在于,选择什么路线(或者说开凿什么路线)走向这个极限———路线越顺畅,越直接,小说越掉价;路线越曲折、越漫长、越回转(最好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像迷宫)小说越升值。这是技术问题。

  在前往恐怖极点的一路上,曲里拐弯,让读者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压迫,越来越惶恐———恐怖就是如履薄冰地担心自己魂飞魄散。
  到了!
  不过,那里是恐怖的极限,不是恐怖小说的终点。小说还得继续干些事情。
  干什么呢?凿这个极限。前面说了,这个极限是无法加深的。是的,无法加深。凿着凿着,你就明白我在干什么了———恐怖的极限漏了一个窟窿,一缕阳光射进来,读者看到了它背面。

  有一个《脸》的段子,是我从民间搜集的一个故事,进行了再创作,续写了一半。这个段子是一个深刻的段子,它一下就揭示了恐怖的玄机,一下就解构了伴随人类千千万万年的恐惧。

  想说明我以上这些想法,这个段子最具代表性。



作品集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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