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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史·第十五章 宗教学术(10)

神仙家之说,其起于燕、齐之间乎?366《史记·封禅书》言:“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而《左氏》昭公二十年,载齐景公问晏子曰:“古而无死,其乐如何?”古无为不死之说者,景公之所问,亦必神仙家言也。367《庄子·刻意》曰:“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此道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为也。”道引之术,服饵之方,房中之秘,皆得之于医家者也。神仙家言,疑因燕、齐之间,时有海市而起。睹其象而不知其理,则以为人可升仙。其理虽不足冯,其象自为人人所睹,故威、宣、燕昭等皆雄主,犹甘心焉也。神仙家虽荒诞,然于药物必多有发明。368金石之齐尤甚。此非本草家所知,惟神仙家疑神仙之寿考,由其体质特异,久不变坏,乃欲以金石裨益其身。葛洪之论,即如此也。

以上诸家,皆研究自然见象者。其考索人事者,则出于理民行政之官。其学视九流盖具体而微,章炳麟言官人守要,而九流究宣其义,及其发舒,王官之所弗能与。于第五节中详之,兹不更及。欲考索行事者,必于人事多所记识,此为史家之职。古无史学,观《汉志》,《太史公书》犹附《春秋》之末可知,然不知其为学者,不必遂无其学。369《七略》之不列史家,亦或由秦火以后,官家之书,焚毁已尽,私家则本无此项著作,非必不知其可为一学也。行事之记识,实为一切社会科学之本,固不容置诸不论也。今于此略述之。案古史有官私二种:官家之史:左史记事,右史记言,言为《尚书》,事为《春秋》。又有小史,掌奠系世。大史所职,则为图法之伦。私家之史,概称为语。已见第二章。《周官》小史掌邦国之志,盖指内诸侯言。外史掌四方之志,则指外诸侯。掌三皇五帝之书,盖指异代史。则古之名国,于史籍收藏颇富。《史记·六国表》云:“秦既得意,烧天下诗书,诸侯史记尤甚,《诗》、《书》所以复见者,多藏人家,而史记独藏周室,以故灭。”此周室二字,固古人言语以偏概全之法,非谓周室能尽藏列国之史,然当时名国,所藏者皆不止本国之史,则于此可见矣。史官所记,盖仅国家大事,十口传述,本来散在民间,古亦有收集之者。370《周官》诵训,“掌道方志,以诏观事”。《注》:说四方所识久远之事。训方氏,“诵四方之传道”,《注》:世世所传说往古之事也。其事也。古史官颇重直笔,如董狐、南史则是。见《左氏》宣公二年、襄公二十五年。故于行事多能存其真。而士大夫亦多能取材于是,如申叔时论教大子之法,谓教之《春秋》,教之《志》,教之《语》,教之《故志》是也。《国语·楚语》。史籍虽经秦火而亡,然昔人治史所得者,则永存不灭矣。

以万物为有知,与以万物为无知,实为人心一大变。盖视万物为有知,则凡事皆无可测度,除恐惧祈求而外,别无可以自处之方。视万物为无知,则彼自有其定则,我但能得其定则,即可从而驾驭之矣,复崇奉之何为?此知愚之一大界也。宗教家受此感动,其论遂亦自拟人之神,进为泛神,自有神入于无神焉。何以言之?盖在视万物为有知之世,其视一切皆为神之所为,而其所谓神者,亦自有其实体。墨子《天志》《明鬼》之论,所谓天,所谓鬼者,皆有喜怒欲恶如人,则其证也。至于阴阳五行之家,则不然矣。五行家视一切变化,皆为五行生胜,阴阳家视一切变化,皆为二气乘除,安得有一人焉以尸之?二说相合,更求其原,则宇宙之本,实为一种动力。371《乾凿度》曰:“有大易,有大初,有大始,有大素。大易者,未见气也;大初者,气之始也;大始者,形之始也;大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谓之浑沌。”《易正义》八论第一引。浑沌开辟,则轻清者上为天,重浊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自未见气以至于有人,则此一气之鼓荡而已矣,《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易》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乾卦彖辞》。《公羊解诂》曰:“《春秋》以元之气,正天之端”,“天不深正其元,则不能成其化。”隐公元年。《繁露》曰:“元者,万物之本,在乎天地之前。”《重政》。则是力之谓也。此等动力,岂能谓有物焉以为之主?则只可谓世界本来如此耳。世界本来如此,则世界之本体即神。所谓世界者,乃包括一切而言之,臭腐神奇,无所往而非是,然则一切皆神。此所谓泛神之说也。既一切皆神,复安有非神者与之相对?此则泛神之论,所以一转而入于无神也。至此,所谓迷信者,安得不破?然人之所以自处者,则渐合乎自然之律矣,此宗教哲学之一大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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