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鸣何处(2)
时间:2023-06-16 作者:黄康生 点击:次
“蛙满塘,谷满仓”;“万径蛙声灭,田中蛾猖獗”。村长除了斥责,还“威逼”我们背诵民谚。我们一边摇头晃脑,一边窥视蛙影。但见一只青蛙正弓着背,撑着四爪,张着嘴,瞪着大眼,紧紧地盯着害虫。等害虫飞得低一点时,它猛地一蹬后腿,纵身一跃,吐出一条飞叉似的长舌头,闪电般地粘住了害虫,迅速地把害虫卷进嘴里…… 入夜,蛙声随风而起。起初,只是一蛙独鸣。接着,二蛙、三蛙、四蛙一起浅吟慢唱,蛙声似《高山流水》,如《二泉映月》,隐隐约约,时断时续,舒缓而恬淡。凝神静听,感觉有不可捉摸的声响,极远又极近,极粗又极细,像春蚕吐丝,如明月呜咽,似波浪喋岸。蛙声在静静地流淌。缭绕着缥缈的蛙声,清新的水气和淡淡的稻花香轻轻浮起,弥漫……至午夜时分,青蛙倏地从屋前、从草丛、从田边钻出来,一下子就聚拢成了一营、一团、一师、一军。月朗星稀,流水潺潺。“咯、咯、咯……”,换上“彩装”的成千上万只青蛙,倏然跳上“歌台”,扣月而歌。少顷,村子的东边、西边、南边、北边,都“咯咯咯咯”地响起来,并呈燎原之势。“咕咕哇,咕咕哇,起——”,成群结队的“乡土歌手”骤然发力,齐声高歌,声震四野。蛙声盘天而上,鼓鸣于灯火与繁星之间,飘飞于江河与明月之上,那如玉珠落盘的蛙声仿似从天上掉下来,整个乡野顿时汇成了“蛙的海洋”。蛙们越唱越起劲,越唱越机灵,声音圆润、高亢、雄浑,不带丝毫烦恼,不沾一丝忧愁,仿佛整个生命就是为乡村的夜晚唱出一首美妙动人的歌谣。蛙声跌宕起伏,婉转沉雄,绕梁遏云,那一刻,虽不见其影,但我却隔空感受到了蛙的快乐,也快乐着蛙的快乐。 “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成千上万只青蛙用抑扬顿挫的清音,在辽阔的天地间酣畅淋漓地歌唱,空空唱成了旷世神曲。那蛙声重重叠叠,苍苍莽莽,滚滚滔滔。如惊涛拍岸,似山洪暴发,像万面鼙鼓,金声玉振—— 蛙声如潮卷动玉帘,蛙鸣如歌跃碎月光。我静静躺在茅草屋里,聆听来自大自然最美妙的声乐,全身每一根神经都渐次舒展开来,疲劳的身心也被烫得熨熨帖帖。枕着撩人心弦的蛙声,乡村睡去,我也睡去。在梦中,我梦见自己脱去黑衣,换上彩装,文上花纹,变成一只大青蛙,张嘴摇舌,四处捕食害虫…… 午夜梦回,那美妙的蛙鸣声时常在我耳边萦绕,一种温馨而甜美的感觉也常涌上心头。但自从跳出农门,栖身城市后,那熟悉的、优雅的蛙声便渐行渐远。生活在喧嚣的都市里,基本上没遇见过青蛙,即使偶尔听到一声蛙鸣,自己也少了那种无忧无虑的听蛙心境。“薄暮蛙声连晓闹,今年田稻十分秋”渐渐变成悠长缠绵的记忆。“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更变成一种奢望。在霞山住了20年,天天听到的不是蛙声,而是喧哗声、嘈杂声、汽车声和卡拉OK声。 有人说,钢筋水泥育不出蛙鸣,也容不下蛙鸣,很多青蛙都已成为食客的盘中餐。前些日子,我打开手提电脑,在网上听到了一片蛙声。翌日,我到农贸市场寻蛙,一进市场,远远就听到蛙鸣声,蛙声低沉而凄厉。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有人正在卖青蛙,大大的塑料袋网住数十只青蛙。蛙们正上蹿下跳妄图逃出网袋,发出凄惨的叫声。卖蛙人一手握住青蛙的腰,一手用锋利的刀将其开膛破肚,并用钳子钳出肠子里尚未消化的小虫。随后,快刀剁掉青蛙的头和脚。卖蛙人刀起刀落,我的心如刀割。“美腿青蛙,美腿青蛙”,卖蛙人大声叫卖,脸上竟充满笑容—— 2015年春,湛江下起了雨,“锦绣华景”小区里的洼地积水成潭,不知何时跳进了几只青蛙,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竟泛起阵阵蛙声,先是一只,后是几只交替,绵延而空灵。这久违的蛙鸣,勾起了我无尽的怀念。寻着蛙声,我回到了久别的家乡。家门口那口大鱼塘不见了,稻田和绿油油菜地已不复存在,原先长满小草、小花的道路被铺上了水泥,原先一到春天就吐蕊的“后背坡”,也盖上了楼房。村子里“泥土到处乱堆、垃圾基本靠吹”,再也听不见那清纯的、带着田野气息的蛙鸣声了! 踏着晶莹的露珠,我走在蜿蜒曲折的田埂上。田间沟渠已严重毁坏,明镜似的稻田却不见蛙的踪影,村里人告诉我,由于大量使用农药化肥,青蛙已近乎绝迹了。 我沿着袂花江江堤来回踱步,翠绿的青草已看不见。过去清澈的江水已变得污浊不堪。原来还能洗菜做饭的江水如今连布衣都不敢洗了。 沿着小江走了方圆十里地,竟没碰见一只青蛙。村里人说,田里青蛙以及蛇几乎给“赶尽杀绝”了,那来自水草间的天然蛙声也几乎听不见了。 无处听蛙。曾经的蛙声一片,如今只剩一片蛙声了。啊,何处听蛙,何处寻蛙,何处觅蛙? 原载2015年2月10日《湛江晚报》 2015年7月20日《西安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