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想(4)
时间:2023-06-12 作者:青青(王小萍) 点击:次
我在这样的孤独中重新阅读《百年孤独》,在这个家族的孤独中消解着自己的孤独。这个离我很远的马孔多家族的故事使我免于一场精神浩劫,我知道孤独是人类活着的代价,即使是亲人之间,人与人也是活在自己内心世界里,无法真正地从对方身上获取温暖。我几乎认命了,到了二年级的假期,同宿舍的女孩子们都迫不及待地回家了,宿舍里一下大得空空荡荡的,我从图书馆里抱回来一摞书,每天像个虫子一样藏身到书里,相对于那三个家,宿舍显得安静而自由,我随便地穿着睡裙,在洗手间里唱歌洗衣服,有时候也会带一个西瓜进来犒劳自己,图书馆那个卷头发的小伙子已经认识了我。当我第五次去还书时,他笑笑地说:“暑假不打算回家了吗?你已经看了30多本书了呵。”我笑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然后我在快开学时回到了洛阳,因为我穿了一件膝盖以上的白裙子,养父的眼睛又开始斜起来,尤其是喝了酒后,他眼睛翻向我:“大学怎么了,大学就可以这样穿裙子啦。”我俩吵了一架,然后我走了。 后来我谈了一次不成功的恋爱,更深地陷入孤独中,我只好抱起《百年孤独》,让这本书和这个伟大的马尔克斯来抚慰自己的心灵。我差点像书中那个带着父母骨殖来马孔多的丽倍卡一样,由于内心的狂热与孤独无法控制地吃土,吮吸手指,啃手指甲。大学四年,我读了四遍《百年孤独》,这本神奇的书,一次次地安慰着我的焦虑。在我最喜爱的两本书里,《红楼梦》像是中药,慢慢地治愈着我的心疾,而《百年孤独》像是西药,每次吃下去都会退烧,好转。现在做这服药的人走了,我茫茫然,又是怅惘,又是悲伤,看见这本书就要起了悲伤,连带窗外的春天也黯淡了。 相见 每年春节都要回去看三儿的,今年就不必了,他于秋天就睡到地下去,和奶奶做伴了。他的死终究让我悲伤得很,连续几个月都有点抑郁。加上又是在写萧红,不知为什么,有时竟隐约觉得胸痛。写作的时候看看窗外灰蓝的淡漠的天空,更觉得活着的空茫。 春节照例是回老家,车刚刚停在巷道里,就听见头顶上有人在说话,有人站在二楼在帮助指挥车,一大簇迎春花正在爆开,可以想见再有一个月那小黄花如流水一样从屋顶倾泻下来。一个人顶着一头不太驯服的头发,走下来,是我的初中数学老师。他还是那样瘦,眼睛还是像年轻时一样有神,只是脸上多了一层时间的烟尘,苍苍的,好像秋天早晨的雾气。“你种的迎春?”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得到了鼓励,马上高兴地让我们去院子里看他的腊梅,还没有进院子,就闻到那凉而幽的香气,高大的腊梅树举着满身的花朵,把院子都照亮了。“我种的,20多年了,县城公园里的树也没有它高,开的花也没有它多。”一股孩子气的表情又跳出来了,那时苍苍的烟尘开始飘散,好像我们一起乘着花香回到30多年前,那时,他刚刚师范毕业,喜欢一个高个子圆脸的女老师,他追着她每天在杨树林边打羽毛球,我们站在边上傻看,女老师的脸冒着热气,脸蛋越来越红,像是桃花都落在脸上了。而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像是星星都凝在他的眼睛里。但终于有一天,一个县委书记的儿子穿着锃亮的马靴径直走进她的宿舍,所有人的眼睛都被吸引了,那门口的杨树上站了几只喜鹊,不停地叽叽地叫着,门在大家的注视下突然关闭了。我看见站在人群里的数学老师的肩膀抖了一下,像有个重重的石头砸在他的身上。后来,他开始约物理老师散步,但我觉得他眼睛里再也没有那样明亮的光芒。一天晚上,坐在北边窗子的同学突然尖叫了一声,大家都涌向那个窗口,窗外的花影里,两个熟悉的身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黑暗里,好像看到物理老师的鼻头更红了(她是个塌鼻梁,有时一激动鼻头就有点红)。后来,听说他与物理老师结婚了,再后来,他成了丈夫弟弟的媒人。 我正在赞叹梅花,他转身进了屋子,出来的时候,举着一个砍排骨的大刀,“我给你一枝梅花,回去闻香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他跳上花池的台阶,对着一枝疏落的梅枝砍去,几下子就举着一枝梅花送给了我。他又拿着大刀回屋了。我真的被震惊了,大刀砍梅花,真是又惊诧又感动。那小火苗一样的花朵此刻散发着冰泉一样的冷香。“老师还是30年前的样子,一点也不老,你有童心。”我喃喃。他惊喜地接话:“你真了解我,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子。”他接过丈夫点的烟,笑起来了。我知道,我们还能相见,那梅花就是信物。岁月的风没有吹散,也不可能吹散这香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