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想(3)
时间:2023-06-12 作者:青青(王小萍) 点击:次
这天刚刚下过雨,我坐在医院门口边的大杏树下,抬头看了看茂密的枝叶,有点点蓝天在闪烁,树下的人个个萎靡不振,走起路来歪歪扭扭,那曾经都是白衣飘洒的少年呵,时间已然毁坏了他们的肉身,疾病更是击穿了他们的灵魂,让人感叹,做一棵树是多么好,成天自认为高贵的人类其实是多么不堪一击,与树比起来,我们甚至没有一棵杏树坚强与健康。我想主要是人类向自然索取太多,他们要房子、要车、要名要利,每一样的失败都让肉体内增加了暗伤,而树仅仅需要阳光与雨水,也许还有鸟鸣和风声,如果不是残暴的人类某一天要突然砍伐她的躯干,这棵杏树可能一直都会在门口为病人们撑起绿荫。 今天,师弟到病房里看我,他笑嘻嘻地说,你这种病也不是每个人想得就得的,只有才女才得这病的。我也笑道,呵呵,十几年没有病,病一次也风雅一下。但是我记得作家阿城戏谑地说,治疗肺病后来变得很简单,现在这种病几乎不再发生了。很巧,这时浪漫主义也结束了。 马尔克斯的春天 我从3月底开始读这本范晔译的《百年孤独》,看得很慢,文字太浓烈了,读得太快就像吃好食物噎满了喉咙,突然有出不来气的感觉。4月17日,离开济源回郑州,下楼了,我折身回来,取了《百年孤独》,18日早晨,我要去舞钢开会,整理背包时,这本书像是一只大鸟一样突然从包里跌落下来,硬壳外的封面裂开了。中午大雨如注,我在微博上看到马尔克斯去世了,我的眼睛里一阵子热,外面是大的春雨,哗哗地响成了一片。我想,我与遥远的美洲哥伦比亚的这个人是有感应的,也许我包里的书在跌落的一瞬间,他的灵魂开始离开肉体,他的死好像带走了我与奶奶最后一丝感应,我的心空洞洞的,那种消失多年的冰水一样的冰又回来了。我在哗哗的雨声里哭了。 不知为什么,这个春天我重新又买了一本《百年孤独》。第一次读《百年孤独》是大二的暑假,读完像是被子弹击中,半天呆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像是第一次读完《红楼梦》的感觉,那个时候正是我内心最黑暗的时候,奶奶的离世,使我感到世界成了玻璃容器外的世界,乱纷纷的,却全与我无关,每天我都觉得冷,像是泡在冰水里一样,我的孤独在这本书里得到了救赎。 马尔克斯帮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的乡村生活,像一道闪电一样从我的天空中劈开,他书中死去多年的人随时回到马孔多小镇,与隔世的人说话,这些魔幻的细节也给了我安慰,好像借此我重新与奶奶相聚,我只要抱着这本书,就获得了一种力量,我想看到奶奶,她马上就出现在我的眼前,她还穿着绸质的白上衣、黑裤子,头发丝毫不乱,她那有着家族特征的高鼻子,她清瘦的身子,莲花瓣一样的小脚。她的眼睛还是那样慈爱与清澈,我们互相看着,永远都没有分开。“不要找小眼睛的男人做丈夫。”她再次提醒我,使我爱上了一个有着一双好看大眼睛的男孩。 奶奶去世后,这个家族陷入孤独的困境中,三儿与哥哥与姐姐都成为仇人,三儿中年后娶的女人,虽然弥补了他的懒散,但他认为她“不是一个女人”,两人吵声不断,甚至大打出手,我更是陷入无边无际的孤独中,洛阳、谷社寨、槐树庄都不是我的家,我如风中蓬草,到处飘浮,无处可系。每到一个家庭,更重地感觉到自己的局外人身份。 这三个家庭都有着独特的气味,洛阳延安路的那个平房——前边是厨房,后边是卧室,洗手间是公共的,所以屋子里永远有一股食物与尿还有酒与几个人体味混在一起的味道,是一种懊恼的小市民味道。谷社那个大院子,孩子成群,人声纷乱,前面的大池塘里雨水不断地涨高着,水草摇曳,鸭子们一边摇晃着从水里出来,一边拉出青黑色的便便,严陵河绕着寨墙像个玉色的飘带一样奔流不息,那里的味道都带着夏天的水汽,腥甜还有一股凉意——是一个浑身淋得湿透了的中年女人身上的味道。而槐树庄,这个连续死了三代人的地方,有着阴冷诡异的气息,从前都是特别寂静,现在更是死寂一片,有月光的晚上,更是恐怖,蓝森森的月亮照着三儿制造的爆炸现场,像是一个沉入时间深处的战争,破碎的瓦片都像匕首一样闪着锋利的寒光,硕大的老鼠在废墟里吱吱地叫着,无视我的存在。有一天晚上,应该是大二的暑假,每天晚上11点,大门都会在黑暗里啪啪地响起来,这个门用的还是门拴——就是用木头插入另一端,我以为是风鼓动着门发出的声音,披衣起床,拉开大门,门外是蓝色的月光,鬼魅般地照着。我关门又睡,声音再次响起,如是者三。后来,我只好叫来了女友,她也听到了。她吓得脸色惨白,一夜失眠。这个空寂的院子有着阴冷怪异的死亡气息,灵魂们随时出入,我觉得自己在这个院子里也会慢慢和鬼魂们一起随风消失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