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荒原沦落人(2)
时间:2023-06-12 作者:柳萌 点击:次
20世纪80年代,我在《新观察》当编辑,负责主编杂文版。《新观察》杂文版的特点,就是要期期配漫画,跟漫画家打交道自然就多。与丁聪、方成、华君武、王乐天、江帆等这些著名漫画家都有联系,约稿大都是提前多少天,不然人家手头活儿多,不可能马上放下给你画。遇有临时需要急配的漫画,我就不客气地去找丁聪,十有八九不会被拒绝,他立刻放下别的约稿先给我画。他除了是《观察》的老作者,也是《新观察》的老关系户,还因为他是我的“老同学”。我约稿总会比别的同行方便。丁聪赠送我的《丁聪漫画选》题签就称我“校友”。 《陈文丁画》丛书召开作品研讨会,出席的人大都是学者、作家、画家、评论家,发言自然学术味儿十足。我一看这架势,心想,咱可别跟着瞎混,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就太不知趣了,可是又不能不说。毕竟,此书作者——作家陈四益、画家丁聪,都是我多年友人,于是灵机一动,以“老同学”身份,悉说当年在北大荒的丁聪。丁聪扬着胖乎乎的脸笑,静静地听着,仿佛随着我的讲述,他又回到那个艰苦无望的岁月,黑边眼镜背后的眸子,闪着些许苦涩目光。这让我想起当年在北大荒,在茅草房前初见丁聪,他手托画板写生,一笔一画地勾勒场景,神情也是这样镇定自若。就是在那时候那种环境中,让我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右派”,看到了宠辱不惊的真正样子。 既然都是“老同学”,说话做事就不隔心,直来直去,毫无城府,更会忘记年岁名位。那年“反资产阶级自由化”老作家姜德明来电话,说吴祖光有事找我商量。听说是“老同学”找我,二话未说,放下手头事情,直奔工体路吴宅。到了吴祖光家,只见他和新凤霞大姐,两个人相对而坐,神情十分凝重。见到我来了,祖光马上说:“是德明转告你的吧?我有件急事,想请你帮忙,如果方便的话,无论如何你得成全我这件事。”说着,他站起来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个大纸袋,打开是一堆大小不一的稿件,他说:“这是一部谈酒文化的书稿,别人约我主编的,现在出版遇到了困难。德明说,你从作家出版社出来了,正主持一家新出版社,他让我找找你,希望你想想办法。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我写的序言,其中有一段文字,你一个字都不要动,我说的难就难在这里。”接过书稿,我顺手翻了翻目录,一看作者都是文坛大家,而且文章都不长,觉得出版没有什么问题,就爽快地跟祖光说:“我看可以。”祖光见我没有拒绝,他就拿出书的《序》,指着其中一段文字让我看。这一段文字是这样写的:“1987年8月1日早晨八点钟,我家小小寒舍忽然有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大驾光临,由于警车开道,扈从随侍,不仅蓬荜生辉,亦且四邻震动。虽然匆匆来去,为时短暂,却把素日胆怯的荆妻吓得一病几殆,也急得我几身冷汗。直到晚间妻子思想通了,心情恢复正常,才放下心来。想想为此着急亦属无谓,于是按照我原来的打算,在灯下草拟了上面一纸为《解忧集》而作的征稿信。这封信是我在头一天定下在次日定要写完的,没有因为突然发生的事情而改变我的计划。”吴祖光文章中说的事情,因为我不了解底细,从文字表面看不出什么,就说:“这有什么,我可以一字不动。”善良的新凤霞大姐听后,在一旁插话说:“祖光,柳萌是熟人,你又让他出书,还是把情况告诉他,让他心里好有个数儿。”于是,这老两口儿就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跟我说了说。这就是我事先听说过的,胡乔木亲临吴祖光家,劝他退出***组织的事情。这件事对于有过1957年经历的吴祖光夫妇来说,自然又是他们人生中一件大事情,祖光想借出版这本《解忧集》之便记上一笔,就在写好的书的序言中加了这段文字。 吴祖光是位大作家,当今中国文化名人。我这个出版社头头,当然没有资格与之相比,但是毕竟有过运动中被整经历,对于他此时的心情还算理解,跟他一边闲聊北大荒往事一边安慰他。告辞时我再一次跟他表示,这部书我一定安排出版,序言文字照排无误,绝对不会删动半个字。他送我到楼下,临走时,他又对我说:“柳萌,咱们是北大荒难友,我也就不客气了,还得麻烦你尽量早点出书。”受吴祖光主编的《解忧集》启发,我想再组织几本类似图书,搞一套名家编名家写的书。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图书可以有个阵势,二是祖光序言不显眼,岂不是两全其美?我通过电话征得祖光同意后,就开始这套书的具体策划。除了酒是文化人比较感兴趣的,其他如吃、茶、书、画的话题,我想同样会逗起文化人写作欲望。按照这样的思路给几位作家打电话,并提出请他们分别担任图书主编,结果正如我所料,汪曾祺、袁鹰、方成、姜德明、端木蕻良都爽快答应,老几位还提出一些好的建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