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给母亲过生日的期盼(6)
时间:2023-06-08 作者:武歆 点击:次
母亲又开始住院了。这一次住院与上一次乳腺癌手术仅仅相隔两年。我至今还记得,我站在母亲病床边,想起上一次手术后的母亲的状态,我甚至产生了畏缩的情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日子。可逃避是不可能的,谁都能躲开,自己的母亲,你躲得开吗? 可能是年岁又大了一些的缘故,手术后母亲的癫狂症状,比两年前乳腺癌手术之后还要严重,甚至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母亲喊叫,不停地喊叫,昼夜地喊叫……我至今想起来,耳边还能传来当年令人烦躁、惊悸、烦乱的喊叫声。当时我都想自己去死,面对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病危中的母亲,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尤其医生又告诉我们,病人癌细胞已经转移,我和哥姐全都目瞪口呆,原来母亲肺部已经长有4块拇指大小的肿瘤,医生说通过X光片来看,极有可能是恶性肿瘤。 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办。 五 还有一个月就是母亲90岁的生日。 2015年的春天开始了,路边上的迎春花彻底绽放,柳树的枝头能够看见浅浅的绿芽儿,只要蹲下来,把头低下一点,仔细地嗅闻,就能闻到大地散发出来的土的气味儿。 母亲依然坚强地活着,原本坚硬的肚脐周围,忽然柔软了,胰岛素能够顺利打进母亲的肌肉里。每天三次的药片,只要放进饭里或是汤里,母亲就能顺利吃下去。因为牙龈萎缩,母亲的假牙戴不上了,再换一口假牙,显然不可能,母亲不会配合,如今她只能用牙床代替牙齿,但母亲的牙床似乎比牙齿还要坚硬,除了太硬的食物,她什么都能吃下去。 母亲顽强地活着,我照例每天去看望母亲,负责照顾母亲的大姐已经68岁了,早就是当了奶奶的人,因为之前好几个保姆没有照顾好母亲,尤其是有一次大姐去看母亲,正好是中午,她没有敲门,直接打开门进屋,赫然看见母亲举着一个馒头、眼前放着一碗白水,正在艰难地吃着,吃一口,喘一口大气。大姐眼泪顿时流下来,正在看电视的保姆解释说,没来得及买菜。大姐什么都没讲,拿出一张纸,让保姆写下工作的日子,一个月才拿1000块钱退休金的大姐,当即出门取了钱,立刻给保姆结了账。然后她挨个给我们打电话,说由她来照顾母亲。我们劝她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大姐说,你们都上班、都在外地,还是我来照顾最合适。大姐说得坚定,于是就从那天开始,照顾母亲的重担落在了大姐的肩上,大姐还把大姐夫找来,他们干脆一起照顾母亲。 在母亲生日来临的那天,我去看望母亲。大姐惊奇地说,妈妈越来越好了,吃得好、睡得着,就是晚上自己说话,说一些谁都听不懂的话,能够说一晚上。大姐还告诉我,那天早上,母亲突然说她不去找老头了,老头不要她,她哪也不去了,就在这里住着了。 那天,我的两个姐姐给母亲洗了澡,换上一件大红色的毛衣,母亲忽然让我大姐把镜子拿来。大姐把镜子递给她,母亲拿着镜子,左瞅右看,忽然自己笑了起来。 我坐在母亲身前,问她笑什么。母亲说,头发白了。我问她多大年纪了。母亲清晰地说,90岁。 是呀,还有几天就是母亲90岁的生日了。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又怎样?肺部的4块肿瘤,又怎样?没有牙,又怎样?是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活着。母亲竟然知道自己的年龄! 是呀,母亲活着,我们就还能有给母亲过生日的期盼。 大姐说,我都快70岁了,想一想,还能给妈妈过生日,这是多好的日子呀,是吧? 大姐哭了,笑了;我哭了,然后我也笑了……很快,母亲也笑了。 原载2015年第6期《黄河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