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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忆“过年”(3)



    所有神明都被内丘人用简朴的线条勾勒成了人的模样,他们身着古代的宽袍大袖,头戴各式官帽,手持各色神器。比如那位头戴宰相纱帽、手持如意、面目严肃清癯的文财神(内丘人说那是大忠臣比干),比如身披铠甲、脚蹬战靴、手持双剑、怒目三眼的马王神,还有身背粮袋、头戴草帽、喜气洋洋的场神,还有神奇的从鼻孔里长出两只粗臂大手的土神,还有贴在磨碾上手持长剑骑着大虎的白虎神,以及小心翼翼扶着孩儿从梯子上走下来的梯神……

    所有神明都成为内丘人生活和精神的崇拜,这些全部被人格化了的神明用木刻单色墨印在粗糙质劣的粉纸和黄纸上,然后在“年”到来之前,被内丘人贴在了院落和房屋的各个地方:所有人家大门门楼两侧的墙壁上分别贴着一尊喜神,喜神在民间原本没有具体形象,是一个虚拟神,内丘人把她具体为一个高鼻大眼、梳着发髻、怀抱琵琶、笑容可掬的女性。他们在喜神的旁边,还安装着一个木盒,即使这个木盒十分简陋,他们也在里面插着几炷香,香烟袅袅,寄托着院落里的人对来年的期冀。走进院子,我们看见在正房外院,他们用泥土垒着一处砖龛,龛内贴着土地神,梯子上贴着梯神,鸡舍旁贴着鸡神,猪舍旁贴着猪神;走进屋内,我们看见正房堂屋贴着大版年画“全神家堂”和“八仙神”;环顾四壁,他们在灶台上方贴着灶神、粮缸上贴着仓神、厢房西墙上贴着财神、堂屋方桌下的墙上贴着地藏神……再仔细一看,他们在所有贴神像的地方,一律都放着插香火用的小杯、小盒、小盅,在这些小器皿里堆满着燃尽的香灰,这证明他们在年节里对这些神明全部进行过香火祭拜。

    走进内丘,就走进了一种象征、一种符号、一种寄托,也走进了一个神人共处,天人合一的祥和春节。内丘人在过着怎样有寄托、有希望、有感恩的“年”呢!

    五

    内丘的诸神信仰表达着中国民间信仰的大气象。无论怎样,我们的先民和我们自己都不曾也无法躲开它的影响,象征着吉祥、威力和正义的神明,寄托着俗世人对于幸福的渴望,它携带着规范和秩序,也赐予着慰藉和恩福,我们的祖先们在“万物有灵”的世界走过了千年。谁能说我们可以完全割裂传统再千年地走下去?风靡世界的《大趋势》作者约翰·奈斯比特说:“在世界经济相互依存性越来越强时,在日常生活中文化和语言的自主之风即将到来。……瑞典人将变得更加瑞典化,中国人更加中国化,而法国人更加法国化。”我们将以什么样的文化与传统跻身未来世界?

    写到此,我倏忽就想到每年12月25日,中国城市里的年轻人疯狂地欢度西方的圣诞节,中国城市里的商家疯狂地推行着“圣诞促销”,灯火彻夜通明。不是说不该欢度,重要的是应该知道圣诞节是全世界的基督徒在为纪念救主耶稣降生而狂欢,由于《圣经》记载耶稣生于夜间,故传统称12月24日夜为“圣诞夜”或“平安夜”。我一直质疑那些疯狂欢度平安夜、圣诞节的人们,你们信基督吗?信天主吗?知耶稣吗?有慈悲、博爱、救世的心吗?如果什么都不是、都没有,你盲目欢度什么呢?

    一位一直在为弘扬传统文化奔走呼号的作家曾对内丘年画作过这样的诠释,他说——

    内丘年画是非常独特的,是无法替代的,是其他年画所没有的。它所反映的是农耕社会早期人和自然的关系,它的神像基本都是自然神……中国人把自然界的一切东西都看作是有生命的,要跟有生命的东西对话。人类早期,自然有时对人有威胁,所以他们要和自然造成一种亲和关系,融合在一起,体现我们中国人天人合一的思想。这种思想的源泉来自于我们的母体文化。人们的这种想法反映了我们中华民族最本质的东西,也反映了人们自身美好的精神本质。它把织布机和道路都看成是有生命的东西,神不过是一种概念,是可以对话的,可以请求帮助的,要和它亲和的,不是要与自然对抗的。从人类文化学角度来看,内丘年画有很高的文化价值。

    千年的岁月走过,内丘人就这样在自己的母体文化里度过一年一度最隆重的节日,在一年一度最欢乐的日子里,他们与所有恩抚他们的自然神灵一起过年。这样一种民俗大景难道不是养育我们民族千年的精神?人在民俗中孕育、诞生,之后便是在温暖持久的民俗文化的氤氲中长大成人。然而多少年了,我们的城市文化与民俗、与农耕文明已经遥远……

    我们到底该怎样“过年”?怎样欢度我们自己的这个春天的节日?

    刊于《河北日报》2015年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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