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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忆“过年”(2)



    但后来,又有规定城市里春节不许放爆竹了,这沿袭了几千年的表达喜庆形式的结束,给一个民族心理上带来怎样的落寞!许多年许多年,在不能放爆竹的“年”里,我就和我的丈夫、儿子挤在沙发里,肩挨肩头靠头地簇拥在一起,愉快地说话。说些我们的往事、现在和未来。这样的日子,窗外总是寒风尖啸,树枝稀疏而枯瘦。北方的冬天雪少,凄冷且干燥,天空尤显得辽阔而高远。这样的日子,我和丈夫、儿子依偎在一起,说很温馨的话,是“年”里最快乐的事了。

    后来,我的两个儿子都先后离开了家,他们到很远的地方上大学了,我突然地感到孤独了!但到了冬季,我又有了不尽的盼望。我知道在这样的冬天,我的两个儿子都要从很远的地方挤着火车回来过年,我要早早地为他们准备!我要为“过年”而快乐而忙碌了!即使不放爆竹。在北方宁静而深远的冬天,我年年有这样深意的盼望。我和我的家人因为有这样的盼望而感动着。不管平时的日子多么孑然孤单,但是在这样的冬季,我的儿子们会从天涯海角赶回来,赶回来看望他们的父亲母亲。我们一家人总会有一年一度最快乐最温馨的相聚。即使不放爆竹。

    现在,我的儿子在京城都有了各自的家,有了自己的女儿。每年大年初一,儿子两家人赶过来拜年,中午一起聚一次餐,这便是年里最喜气的日子。下午,孩子们即回各自的家,我便回复平日里的孑然孤单,只是望着丈夫的遗像,想念着我们一家人曾经簇拥着,在沙发上挤着靠着说话、看“春晚”的温暖的往年……

    眼下,“过年”之于我,之于城市,究竟还寄望什么呢?

    四

    记得十年前,我曾踏雪到了河北内丘,我是慕名去内丘看年画的。那时,一场春雪悄静地落在了内丘的田野上,田野上农家建造的简陋的庙宇里,飘着同样悄静的纸火香烟。内丘的朋友告诉我说,那天是农历二月初二,“二月二龙抬头”,二月二是内丘民间年里的最后一个节日——土地神诞生日,庙里的香火是祭土地神的。

    虽然春节已过去些许日子,但走在内丘,我仍觉着有一种悠远古朴的气息氤氲着这块土地。当我走进魏家屯村时,这种感觉倏忽就更加浓烈了起来。家家门前的年画、对联依旧鲜艳,门楼墙壁上的小香炉里,依旧燃着袅袅香烟。在一位叫魏进军的农家,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了许多年画木版,魏进军说他家七代人做木版年画,经历了六百余年沧桑、动乱,至今仍保存下了28种、一百多块年画木版,他的灶神年画木版是清道光十九年的木版,他的穗穗老母(即观音菩萨)年画木版是清末民初的木版,当然更多的是近代木版,是他的祖父、父亲和他雕刻的。如果不是各种文化蒙昧和文化浩劫,我相信魏进军家那些历史更久远的木版就不会被毁被烧。

    魏进军从他家仓房里抱出一大堆雕刻木版给我看,在他的指点下,我发现他的“全神家堂”木版上有19个神像,“天地神”版上有23个神像……诸多的天地自然神嬉笑着,簇拥在一块块长30厘米、宽20厘米的沉甸甸的杜梨木木版上。魏进军的年画是在粗糙的白纸上用红、黄、黑、绿四色套版印刷,即印制一张年画需要四块雕刻木版套印,在没有现代颜料的古代,魏进军的祖辈们就用石榴花制红色,用槐米(槐花骨朵)制黄色,用烟灰和锅底黑制黑色。每年的农历十一月魏进军和他的父辈们就忙碌了起来,他们要用40天的时间印制年画,腊月十五至二十三是年画上市的日子,这日子是千年的俗成约定,不能违犯。几十万张年画四色套印下来就是近百万次,魏进军的手臂累得肿胀,一旁递纸翻纸的妻子也五指肿大、食指指甲被磨掉,我们可以想象,在这迎接“年”的日子里,魏进军和内丘的农家有着怎样艰辛快乐而又神圣的艺术劳作?!

    从魏家屯村出来,我们来到南双流村。南双流村家家户户几乎一律贴着小版年画,这些小版木刻年画长18厘米,宽只有10厘米。朋友说,这就是在内丘民间千年流传的“纸马”。令人惊讶的是这些纸马大量印制的是民间俗神,诸如民间吉祥神:福禄寿神、财神、喜神、媒神、土地神、娘娘神;民间保护神与行业神:诸如门神、灶神、药王神、土神、水神、鲁班神、茶神、酒神、仓神、路神、井神、场神、车神、梯神、中梁祖神(内丘人说他是姜子牙),还有保护织布机的吉(机)神,保护牲畜家禽的牛神、马神、鸡神、猪神,甚至有鸡鸣狗盗小偷小摸的祖神“仙人小神”……除此,还有诸多的道教、佛教神明:元始天尊、玉皇大帝、上元天官、太上老君、南海大士、八仙、弥勒以及诸多的自然神明:雷神、雨神、水神、草神,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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