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回到母亲河(7)
时间:2023-06-01 作者:彭学明 点击:次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下寨河一个叫吴孟虎的老师到保靖县葫芦乡赶集做生意,路过水银乡。天黑了,不敢再一个人赶夜路,就敲开了水银乡一户陌生人家的门,讨歇处。这户人家的主人半夜起床给吴孟虎煮了一鼎罐饭,还打了几个鸡蛋,收留吴孟虎住了一晚。第二天还盛情地给吴孟虎杀了一只鸡,挽留吴孟虎多住几天。吴孟虎要赶回去给学生们上课,就没有多留。但吴孟虎却给堂舅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这个收留吴孟虎住了一个晚上的人也是花垣县下寨河人,而且是堂舅家的堂姐。这人听说吴孟虎是下寨河人时,哭了,向吴孟虎打听堂舅家的情况。堂舅这才知道他当年从家里逃荒讨米出去的大伯娘一家落户到了水银。 这个收留吴孟虎住了一晚的人就是我娘! 吴孟虎借歇的就是我家! 可惜这个名叫吴孟虎的人也早已作古,要不堂舅跟舅舅会见面更早。 堂舅对舅舅说:是老天有眼,是我们的二姐—学明的娘在天堂保佑我们相见!要不是二姐仁义、心好,收留吴孟虎住一晚,我们也就永远不会知道你们的下落,我们就断了这唯一的一条线索。 人间真是有太多的机缘巧合,有很多命中注定无法改变的东西,但无论是机缘巧合,还是命中注定,都不是无缘无故、空穴来风,无论怎样的变数和定数,都是前世今生积下的,或积的善,或积的德,或积的恶,从而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娘一生的善、一生的德和一生的爱,就证明了这条千古不变的训示和定律。没有娘一生做人的善良与品德,就没有我们今生幸福喜悦的相逢。 五 找到了娘的出生地,我心里并没有如释重负。我现在做得再好,都换不回娘的生命,都无济于事。我都不能将功补过,不能恕罪赎罪。但不能因为换不回娘的生命,我就不去将功补过,不去做我还能做的事,不能因为对娘对我无济于事,就不去以心赎罪,做我该做的事。人生就是一杆秤,只要秤砣压上,就有重量,就得负重,就得过秤。我便一寸一寸地数着时光,等待着带娘回家的那天。 我带了五张娘的画像,然后把娘的画像一一过上塑,装上框。我想回去时,给兄弟姐妹一人一张。我不能光让娘保佑我一人,还要让娘保佑所有亲人。我不能光让我一个人想娘时能够看到娘,还要让我的兄弟姐妹们想娘时也能够看到娘。 娘的画像惟妙惟肖,生动传神,跟活着的娘一样。娘的表情是那么慈祥而安宁,娘的眼神是那么坚毅而淡定,娘就那么平和地坐着,看着这个世界和儿女们。给娘画像的画家叫胡晓曦,是徐悲鸿学院毕业的,知识产权出版社的美编。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说,她不是用笔画出来的,而是用心描出来的,是画笔经过灵魂的洗礼后用情一点一滴地绣出来的。 二〇一三年的四月二日,我带着娘的遗像和遗愿,带着儿子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恨和遗憾,回到了下寨河。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陪娘回家。 下寨河的乡亲们,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迎接娘和我们这些儿女了。他们怕路高低不平,摔着了娘,把路重新铺上了沙子和水泥。他们怕房子太老太旧,娘住不习惯,把房子重新整修和上了桐油。他们杀猪宰羊。他们杀鸡破鸭。他们把一个寨子最好的东西,都全部拿了出来,招待娘和娘的儿女们。 快进家门时,吴家海兄弟把娘的画像从我手中接过,领娘进门。他们是娘最亲的晚辈,最亲的亲人,他们以最隆重的礼仪烧香、奠酒、祈祷,把娘放到神龛,与祖先一道供奉。娘是这个世界上保佑所有亲人的神! 仁慈的巴代雄(苗族祭祖的巫师)用苗语为娘唱起了古老的苗歌: 顺水漂,随水流,落叶漂到山外头,背井离乡儿女苦,无年无月无盼头。 星子起,星子落,星子落到下寨河,爹娘盼崽崽没回,眼泪泡饭魂打落。 这首歌,让堂舅和舅舅再一次想起了过往凄苦的岁月。堂舅指着门前的一丘水田和一块空地对我说,那一片过去都是大地主的田土,我爹我娘,还有你嘎公、嘎婆都一无所有,都给地主打长工。你嘎公在他们几弟兄里是老大,既要养你娘你舅舅他们,又要照顾兄弟姐妹和老人。你嘎公、嘎婆就是在那丘田里搭了个茅棚子,成了家,生了你娘、你大姨和你舅舅。后来你嘎公和我爹他们三弟兄,凑齐了八吊钱,把这丘田和地买了下来,新中国成立后交了公。改革开放,田土到户后,你吴家海哥哥又把这丘田和地买了回来。这也是命中注定你娘的根就是我们吴家的,哪个都刨不断、挖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