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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与空手记B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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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我而言,最深的秘密也不是爱情,而是未写的文字,未写下的那下一首诗,未写作出的那下一部长篇小说。爱情是短命的,没有一种爱情可以从生到死,从而伴随人的一生。所有的爱情故事都取自于某一年某一天某一刻中升起的背景或帷幕,缺少它们,就不可能发生爱情,比如在沙漠上,那里面有《英国病人》中展现的爱情故事,而沙漠就是他们相爱而分离的背景。我的长篇小说《碧色寨之恋》就是一部以碧色寨为背景的长篇小说,以一个法国少女和一个中国男人演奏而出的琴弦,终有一刻会折断。爱情中的所有背景,都是我们生于其中的俗世,它们像利刃和剪刀掌控着置身于爱情中的男女,利刃可以让相爱者遍体受伤,而剪刀则可以在特定的刹那剪断那一团迷雾和流水之恋。爱情永远都是短命的,这是一个出自身体的哲学关系,你试一试吧!

    米兰·昆德拉说,机遇,只有机遇才给我们启示那些出自必然的事情,可以预期的事情,日日重复的事情,总是无言无语,只有机遇能对我们说话。我们读出其中含义,就如吉卜赛人从沉入杯底的咖啡渣里读出幻象。

    我们的生是围绕一场又一场的机遇而展开的事件,当我此刻静坐在这里,则是为了等待。守候等待,并不意味着无事可做,相反,所谓等待就是前去面对风云变幻,一条鱼在水里旅行,遇上的急流险滩,数之不尽的万里征途变幻出了它们的水中风云,一条鱼要被撞伤多少次才能看见大海?而一个人的风云变幻就像咒语般无穷无尽的滚动,它改变了我们的笑脸和初衷,改变了我们的意志力和造梦的图像,改变了我们修行的路线和目的地。即使是这样,我也不再害怕那在路上等待我的一切。啊,这一切难道又是精神支撑着一切吗?精神实际上同样是一个空洞的词汇,是人的存在或幻念赋予了精神以更广袤的空间,在每一次出发之前,是幻念在先,然后才产生了精神,当我前去攀越高黎贡山时,我的幻念已越过枕头和黎明,而此刻,很有必要将我《国有殇》散文集中的序文放在这里,让我回望幻念是怎样与精神结合的。下面就是这篇序文: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来到滇西抗战的主战场腾冲,我曾两次攀越过高黎贡山。第一次穿越高黎贡山时,我们沿着怒江而上,看见了江岸上一束又一束木棉花。我从小在金沙江畔的滇西长大,并不是第一次看见木棉花,然而,那年春天,我却用目光迎着江岸以上那一棵又一棵高大的木棉树而上,我的目光在那一顷刻间逢着了那硕大的花冠,那些红的花冠之上似乎还浸润早露。突然间,一朵木棉花落了下来了,这是一番怎样的场景啊,我用双手捧住了那朵花冠。我并不知道那朵红色的木棉花为什么要落下来,尽管花总是要开的,也总是要变成落英的。我的目光有些哀伤,在我用双手捧住那朵木棉花时,怒江的两岸是祥和而平静的村庄。不远处就是惠通桥的遗址。就在那一刻,我知道,冥冥之中,有一种纠结我的东西已经降临了我。从我手捧一朵红色木棉花到惠通桥,我们一直在怒江岸行走,直到我们来到了伟大的高黎贡山脚下,就这样,对我来说一场漫长的纠结开始了。诗人作家们的一生,都被无数言之不尽的故事所纠结着,每一次纠结,都是一次梦的触须,都是通向一首诗歌一本书的开始。

    我第一次从山脚下仰头看高黎贡山时,那一场铺天盖地的雾正在沿高黎贡山层层叠叠的海拔前行。在云南,每座山峦、每条峡谷和盆地上都深藏着神秘的海拔。我每每与海拔相遇,都会聆听到生灵们在地上奔跑和天上飞翔的不同声音。沿着高黎贡山而上,我仿佛被候鸟牵引着灵翼,这里是世界级的物种自然遗产保护区,当我们越往上走,那场漫天飞舞的雾露突然间消失了踪影。太阳的光热顿然间在我们视野中的高黎贡山变得如此灿烂,那些从眼帘下荡涤出去的茫茫无际的繁花啊,就是我们内心的锦绣。

    突然间,我的脚已经踏上了南方丝绸之路高黎贡山段的石板路,那些浑圆的马蹄印下不仅仅完整地保留着南方丝绸古道的遗迹,还在替代流逝的历史吟诵着那述说不尽的悲恸。除此之外,在一只鸟的翅翼震颤之下,我突然发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高黎贡山的遗迹,跟随着那只黑色的鸟飞行而去,我就能寻找高黎贡山上遗留的战壕。在一座战壕前,我伫立着,云就在我头顶自由地飘荡着,而我正在寻访那场云层上的战争。一座又一座日军战壕出现了,这些已经被植物和花冠年复一年编织过的战壕,早已失去了云上战争的血腥之味。尽管如此,我仍在芬芳四溢的植物花冠深处嗅到了杀戮的血漫遍了山野,漫遍了整座高黎贡山的海拔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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