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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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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捷生

    苍山如海。站在他早年生活的院落,我仰起头,像仰望父亲那样仰望他。春阳洒在他深色的皮肤上,泛出凝重而幽美的光芒,这使他更显得坚毅,沉勇,历经沧桑,仿佛通体都是用意志铸造的。那清癯的脸,高耸的额头,深邃明亮如星星镶嵌在夜空的眼睛,一如从前,让我怀疑这不是一尊铜像,而是那个活生生的人。憋在嗓子眼里的呼唤,差点就要当众喊出来。

    共和国十大元帅,九位是南方人,只有徐向前一个生在北方。来到山西,我不能不到五台山下他的故乡去看他,去看曾经哺育他的山川、河流、田野和村庄,看他住过的被松明火和桐油灯熏黑的屋子。临行前,我在太原的花店精心挑选了一只花篮。我知道他也爱花,就像他终生热爱那支他亲手参与缔造的军队,热爱这片美丽却饱经沧桑的大地,热爱在这片国土上生活着的每个人。我希望通过这只花篮,那些花朵送出的幽香,穿越时空,表达我对他深深的崇敬和怀念。

    我是十大元帅其中一位的女儿。除了害死我父亲的林彪,我把其他的都视为父亲,把他们从战火中带过来那支队伍里的每个人,都当成父辈。虽然我和他们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血缘关系,可我精神血脉中的血,每一滴,都是从他们身上汩汩流过来的。他们也不仅把我当成贺龙的女儿,也当成自己的女儿,军队的女儿。

    就像徐帅,我每次见到他,他都叫我闺女。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情不自禁地叫。他说闺女,让你受苦了,回到爸爸身边,再吃点苦攒把劲吧,把过去欠下的学业补回来。他又说闺女,你太瘦弱了,怎么老不见长啊?是不是要去医院检查一下?他还沉痛地说,闺女,我们无能为力,没有保护好你爸爸,让他过早地在冤屈中离世……记得我已年近花甲,也是个将军了,他还叫我闺女。

    记忆最深的那次是在他家里。当时我和老伴李振军在军事科学院负责《叶剑英传》的编写工作,确定选题后,被告知徐叶两位老帅对长征途中张国焘的那封密电有不同看法。他们相约当面交换了一次意见,最终达成协议:此“公案”宜粗不宜细。幸运的是,这次交换意见的整个过程,我们作为项目负责人和实际操作者,始终在现场,不禁为两位元勋的赤诚和对历史负责的态度折服。叶帅离开后,徐帅留下我,拉住我的手说:“闺女啊,我们的话你都记住了吗?”我说,我都记住了。他又说:“我和叶帅都是经历过的人,这些历史我们在世的时候要搞不清楚,后人就更搞不清楚了。我们搞清历史,不是为了去追究哪些人的责任,而是要总结经验教训,警醒后人。”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徐帅,最后一次和他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他摩挲着我的手,闺女闺女地叫着,让我忍不住热泪盈眶,有一种回到父亲怀抱的感觉。那时他已年过80,身体明显消瘦了,走路需要用手杖支撑,说话的声音也没有过去洪亮。但说到历史,说到我们党和我们这支军队走过的那段苦难历程,他还是那样的严峻,那样的殷切,语气中更带着一股浓情,仿佛他交代的每句话,都是临终嘱托。

    在徐帅的铜像前恭恭敬敬地放下花篮,摆正绸带,我慢慢走进他被群山和田野环绕的故居。在我心目中,他从未离去,只是选择了他最喜欢的方式,回到他阔别几十年的故乡安度晚年,此刻正在某间屋子里读书,或凝望墙上的地图,回溯他参加过的某场战役。

    徐帅的父亲是个晚清秀才,在村里的学堂教书。1901年出生的徐帅,当时叫徐象谦,还没有开始他改名后那徐徐向前、百折不挠的革命生涯。和那时很多乡村孩子一样,在少年时,他也要做些捡粪、拾柴、挖野菜之类的活,同时跟着父亲识字、练字。稍大些,上了几年私塾。20岁那年,由父母包办,娶文雅贤惠的乡村姑娘朱香婵为妻。不过,这时他已子承父业,正在阎锡山办的一所学校教书,月薪20块大洋,挑起了养家的担子。两年后女儿松枝出世,可孩子刚满周岁,妻子朱香婵便不幸病逝,偏在这时候他又丢掉了那份养家糊口的工作。内外交困中,得知黄埔军校招生,他毫不犹豫南下报考,谁料从此一去未返。

    当地的同志告诉我,徐帅的故居,是1990年他逝世后,由当地政府和人民群众共同修缮的,基本恢复了原貌。2001年为纪念徐帅诞辰100周年,在前院正中安放了2.1米高的半身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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