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散文 >

描花的日子(4)



    一旁配乐的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然后又急急地奏响动人的音乐。

    战斗进入了最艰难的阶段。女民兵队长领人学习毛主席的《论持久战》,这之后才开始胜利—电影上立刻响起了女声独唱:“主席的话儿记呀心上……”这歌唱得太好了,当然同样来自那个配乐人。他的嗓音又甜又软,比女人还要女人,谁能想到刚刚这嗓子还发出过当当的敲钟声、隆隆的爆炸声。

    我们从头演了几遍《地道战》,一直藏在林子深处。后来都觉得这样的演出很值得炫耀一下,就来到了林场和村子里。

    人们围着我们看,这种感觉令人难忘。

    最初人们免不了要发出几声嬉笑,但后来就严肃了。每一次“山抬炮”在音乐声里奔跑时,都会换来一阵阵喝彩声。

    我在演出中背了一把木头驳壳枪,是武工队长。

    【宝书】

    我暗暗做过一件事,从没跟人讲起,却永远难忘。这件事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学校传来一个消息,说不久以后要发生一件大事:全校师生拉着队伍去公社开大会,然后接回一尊“伟人像”。

    谁也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场面、情形。只是激动,相互见了面紧紧盯一眼,好像在问:“知道了吗?就快了,就快了!”可不是一般的高兴和焦急,而是睡梦里都盼着。

    一个星期之后,全校师生终于敲锣打鼓出发了。队伍前边有人打旗,还有踩高跷的—这是从外村雇来的老人,我们附近可没有这样的人。他们这些老人是从旧社会学来的,能踩在高高的木棍上走路、扭动和唱歌,这得多大的本事啊。

    公社的大会场上布置得隆重极了,到处红旗招展,歌声震天。最主要的是会场四周:墙头、屋顶,到处都有架枪的民兵;最让人吃惊的是,有一种带大圆盘的“转盘机枪”,这会儿也架起来了。

    都知道民兵在保卫大会。想想看,这个大会该有多么重要。

    台上有一溜长桌,摆了一个又一个用红布蒙起的东西。大喇叭震得人耳朵嗡嗡响。会议开始了,有人讲话,然后是呼口号,一支又一支队伍正步走到台前。每支队伍领头的都穿了黄军装,他们走向红布,立定、敬礼,然后再向领导打一个敬礼。

    每一支队伍都领到了蒙红布的东西,他们小心到不能再小心、一丝丝地将其移到一架地排车上。拉地排车的牲口头上戴了一朵大红花,有人紧紧揪住缰绳。

    从那一刻起,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谁都明白红布下面盖住的就是“伟人像”。我们这一次行动,所有的幸福和激动,还有墙头屋顶上伏着的民兵,都是为了能够顺利地接回这个塑像。

    队伍跟在地排车后边载歌载舞,一边呼口号一边往回走。一开始只有我们班主任哭了,后来女同学也哭了。我们几个男同学哭不出来,心里十分不安。

    “伟人像”拉回学校,由校长揭了红布:啊,白的,真白啊。

    就在迎回塑像不久,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发放宝书。宝书不是每人一本,而是每家一本,由村子或某个部门发放。

    所有人家都有了一本宝书,而我们家没有。母亲不说什么,外祖母也不说。父亲阴着脸。后来我才知道:父亲以前犯过大错,所以我们家得不到宝书。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种屈辱感。我害怕了。我们全家都害怕了。

    但是在同学们中间,我拒不承认家里没有领到宝书,而是装出一副得到宝书的高兴样子:我高兴得合不上嘴!

    但是得到宝书的人可不光是高兴。我渐渐发现了这一点—所有获得宝书的人都变了。他们更多地待在家里,再也不像过去那样乱跑了,也不会动不动就咧嘴大笑。过去他们一有时间就到林子里采蘑菇,到大街上吵吵嚷嚷。现在大家十分兴奋,只是将兴奋压在了心底。

    发下宝书的第二个星期,老师在班上布置作业:背诵宝书。

    我听了头上一蒙。因为这样一来我很快就得露馅,大家就会知道我们家没有宝书。

    这一夜我失眠了。我没有跟家里人说出这天大的苦恼。黎明时分,我总算想出了一个计策。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