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帧照片想起(2)
时间:2023-04-16 作者:余秋雨 点击:次
“你想到的,我早就想到。余先生明天就上山。” 为了证明这件巧事,星云大师随即吩咐身边两位年轻僧人把那位比丘尼找来。很快找来了,几个僧人不分尊幼地就在庙檐下谈起了我的散文,包括大师本人。 这情景让我吃惊了。我写的并不是宗教书籍,在这里居然可以谈得那么热烈。可以想象,他们对一本哲学著作、社会学著作、经济学著作,也会这样。 这就是佛光山吗?精神体量之大,远远超出了我的预计。 星云大师领着我,走进一间山景满窗的敞亮办公室,向我介绍慈惠法师和其他法师。慈惠法师微笑着看了我一会儿,说:“我觉得《山居笔记》比《文化苦旅》更好。从这本书可以推测,你的写作目标不只是散文,更是整体文化研究。但是,散文让你的研究有声有色。” 我又吃惊了,说:“没想到在佛光山遇到了文化知音。” 那天,我与星云大师畅谈了整整一下午。他那时身体还很健硕,引着我走遍了佛光山的各个重要所在,还参观了他小而整洁的卧室,以及卧室外他每天运动的一个小球场。走走坐坐,坐坐走走,一路都在谈话。他在茫茫尘世间的经历,他在台湾和世界各地所做的事情,他在五大洲兴建一个个佛教道场的努力……这一切,都娓娓道来,声声入耳。 我侧身注视着他袈裟飘飘的高大身影,心想,这实在是一种人间奇迹:气吞山河却依然天真,成功连连却与世无争,立足经典又非常现代,面对仇怨只播撒爱心。 为什么说是奇迹呢?因为按照常例,大气魄、大成功总是离不开权谋、搏斗,老法师、老经典总是免不了孤寂遗世。星云大师和佛光山,完全打破了这种常例,处处实现了两全其美的圆满。因为不合常例,也就构成了奇迹。 我在五年以后住进佛光山台北道场,就是想进一步深入这种奇迹,进行文化思考。 在辜振甫先生寿宴前后,我在台北道场住了十天,每天都有幸与星云大师交谈很长时间。 这十天中,我思考的问题很大,主要有这样三个: 第一,当代社会,信息密集、科学发达、沟通便捷、流转迅速,与各大宗教的形成期和发展期已经有了极大差别,那么,还有可能让大批年轻人接受神圣的感召,进入一种脱离家庭生活和社会功利的宗教团体之中吗? 第二,进入宗教团体的人(在佛教中也就是僧侣队伍),在今天还有可能以自己由衷的快乐、纯净、高尚,带动周边广大的信众吗?有可能为今天纷乱无比的社会增加健康的精神力量吗? 第三,这种在宗教旗帜下的健康精神力量,有可能给延伸到世界各地的大中华文化圈带来和解、友爱,减除彼此间长久的隔阂吗? 这几个问题,是当代人文科学中的宏观难题。星云大师都以自己的实践,作了精彩的回答。 而且,这种当代回答具有极大的历史开创性。因为千百年来的佛教大师,没有一个遇到过那么强大的现代冲撞,却也没有一个组建过像佛光山那样的盛大欢乐。 我把自己观察和思考的结果,先后发表在很多文章里。 在我的《中国文脉》一书中,有专文研究佛教的盛衰历史,其中有一段结论性的阐述: 我重新对佛教的前途产生喜悦的憧憬,是在台湾。星云大师所开创的佛光山几十年来致力于让佛教走向现实人间、走向世界各地的宏大事业,成果卓著,已经拥有数百万固定的信众。我曾多次在那里居住,看到大批具有现代国际教育背景的年轻僧侣,笑容澄澈无碍,善待一切生命,每天忙着利益众生、开导人心的大事小事,总是非常振奋。我想,佛教的历史重要性已被两千年时间充分证明,而它的现实重要性则要被当今的实践来证明,现在好了,这种证明竟然已经展现得那么辉煌。 我的这一论述,曾被大陆的权威佛教学刊和其他学术刊物一再转载。 早在一九九七年那十天间,我就把这种感受告诉了星云大师。他谦虚地说:“过奖,过奖!” 当我说到以佛教精神减除大中华文化圈长久隔阂的时候,他给我谈到了一九八九年与香港一位先生有关的事件。他讲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又谈了自己超越政治对立的包容情怀。但是,这一事件,已经阻断他再度返回大陆的行程好几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