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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的火光


  火光来自屋子中央,是穷人在这个冬天里的心脏。

  火光,像我仰望春天时的杜鹃花。

  火光,来自夜里,它爬满穷人的墙壁,把那些试图穿隙而入的冷统统赶了出去。

  它与外面的月亮遥相呼应,成就了一段精彩的对白:

  月亮说,我有透明的手指,从不遮蔽一株小草嫩绿的光泽。

  火光说,我只有鲁莽的热情,愿意为了驱赶寒冷而枯竭。

  月亮说,我有笨拙的手指,我所碰到的东西从不抓住。

  火光说,我的触角四处伸开,我要抓住寒冷,并狠狠地将它摔碎。

  月亮说,我有柔美的手指,花朵是大地给我戴上的戒指。

  火光说,我只能映着穷人微笑的脸,让他们有一个温暖的枕头。

  火光,在零下二十度的冬天舞蹈,妖娆的身姿令诗人垂涎。

  火光,在那里为我守着一份秘密的心灵之约:我再也见不到的,那个在我的梦里栽种了无数棵果树和一大片花园的安徒生。

  他用丑小鸭唤起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用最后一根火柴点燃了人类真善美的灯笼。

  在临终前不久,安徒生对一个年轻的作家说:“我为自己的童话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甚至可以说是无可估量的代价,为了童话我拒绝了自己的幸福,并且错过了这样的一段时间,那时,尽管想像是怎样有力,如何光辉,它还是应该让位给现实的。”  

  这是他一生爱情坎坷的总结。17岁时,安徒生爱上了翻译家的女儿,但是对方家人连续去世,女孩整日郁郁寡欢,最后所乘坐的轮船在大西洋里烧毁,安徒生悲痛欲绝,写诗悼念。 25岁时,安徒生爱上一个富家女,结果遭到抛弃。后来在一次旅途中,一位富家女爱上了安徒生,但这时的安徒生已经沉浸在童话里,他说,我的爱情在童话里,拒绝了她,但安徒生却终生怀念着她。 40岁的安徒生和瑞典女歌星林德相识,对方一直把他看作“亲爱的弟弟”,感情虽好,但是两人都过着旅行式的生活,到老都没有能够终成眷属。 1875年,70岁的他孤独地死去,根本没有他童话里那些美好的结局--“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火光,当它爬上穷人的脸时,是充满温情的。

  它跳跃着,使整个炉子为它发烫。像涂满炙热情语的嘴唇,像装满无限热情的胸腔。

  这是多黑的夜,人在静坐,火光在墙上蹦蹦跳跳。这是多美的夜,人在遗忘,火光又让人记起自己的重量。

  借着火光,我给女儿讲道:

  “现在太阳从海里升起来了。阳光柔和地、温暖地照在冰冷的泡沫上,小人鱼並沒有感到灭亡。她看到光明的太阳,同时在她上面飞舞着无数透明的、美丽的生物。透过它们,它可以看到船上的白帆和天空的彩云。它们的声音是和谐的音乐……”

  借着火光,我给女儿讲道:

  “‘祖母!’小女孩叫起來。‘啊!请把我带走吧!我知道,这火柴一灭掉,你就会不见了,你就会像那个温暖的火炉、那只美丽的烤鸭、那棵幸福的圣诞树一样地不见了!’于是她急忙把整束火柴中剩下的都擦亮了,因为非常想把祖母留住……”

  借着火光,我给女儿讲道:

  “每一棵树和每一种花都有一个名字,它们每一棵都代表一个人的生命;这些人还活着,有的在中国,有的在英格兰,散布在全世界。……不过这个悲哀的母亲在那些最小的植物上弯下腰來,静听它们的心跳。在这些无数的花中,她能听到自己孩子的心跳……”

  火光,不是城市地下约三米处涌动的暖气管道,它是自由的飞鸟,它负责连接春天。

  它不与电灯争抢,它只在黑暗里,在穷人将梦铺好的时候歌唱,让夜有了一颗心脏。

  当这颗心脏衰竭的时候,我总是试图抢救,拳头大小的一块火光,被我小心翼翼地保留下来,做为火种,它必须有效控制自己的燃烧。我在它身边一点一点地添加煤块,终于看见了起死回生,看见了星火燎原,它让我体验了一种生命的过程。

  对着它热情的胸膛,我点燃了一支香烟,一口一口贪婪地吮吸着火光,火光就迅速地从炉膛窜进我的心里。

  火光,在我的墙上捕风捉影,搜寻着过往的一切,像我儿时喜欢的皮影戏,带给我对未来的想像,带给我对温暖的憧憬。

  我无法忘记一个酗酒的洗衣妇的卑微的儿子,他给我讲了那么多美妙而忧伤的故事,在这洁白的墙上,火光不停地幻化着,可不管如何幻化,它始终是安徒生的影子。他告诉我:生命里会有积雪的时候,也有绿草如茵的時节;有欢笑的脸庞,也有哭泣的容颜;有幸运的项圈,也有残酷的魔掌。

  火光,终将在冬天的早晨聚合成太阳,蛋黄似的太阳终将燃起穷人对温暖的想像。果然,在梦快结束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绕过墓地,欢笑着往前去了。前面有扇大门,那是太阳的门,当它打开时,天地是彤红彤红的。

  没有人知道,那天地间的彤红是被夜里的一点火光点燃的。它让我相信,从这个冬天走出去的人,注定要背负一生的寒冷,被那些火光映亮的心,注定会换取整个春天的温暖。



    作品集朱成玉 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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