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人欠了你的钱吗,如果你没有打借条而对方又是个无赖,他就不会还你,这年头这样的事有很多。你没有办法的时候,可以找我,你不信我?看看我这小样儿,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知道我有我的办法。
对付无赖的办法就是威胁,就是让他不停的做思想斗争:给钱或者生活在恐惧里,每时每刻的让他的心里重复无数次的意外,然后就会无比想往另一条出路——还钱。对付脸皮厚的人呢,就是不要脸了,不要脸了,是为了要钱,帮别人要到钱是我的职业道德,成功才是我的脸面。我的办法是出现在那个人可能出现的任何场合,与他在任何一个角落或者众人中来奇巧的懈逅,我会在那些时候高声的叫他的名字,还有他必须做的事:还钱。我会成为他生命中一不小心粘上的口香糖,只要他不还钱,我就做着陪他走完人生的准备。
所以,到现在为止,被我盯上的债务人,没有一个跑得了的。
还是不信吗?不信,你去问老海啊,老海是我的好兄弟,这辈子只做过一件对不起我的事,就是在一个夜里,跳楼了。这件事使我重新把老海列入了我的酒肉朋友之中,我看出来,他对我不是怎么好,起码不怎么信任我,虽然平日里我们说了很多的话,一起谈过酒和女人,但跳楼这样的事,却没有跟我讲,我为此耿耿于怀,恨自己瞎了眼睛,所以,有时想起老海托我办的事,就有一点不情愿。凭什么我要帮他呢?老海活着的时候,会拍一下我的肩膀,说:我们是兄弟呗。“兄弟”两个字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就象“我爱你”那三个字一样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我还是要帮他的,就为他的那句话,也看他死了,我才给他一个面子。我一点也不同情他,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在死,我只是有点奇怪,为什么老海会死,而且为一个女孩子?我偷看过他宿舍里藏着的那张照片,一个女孩子漂亮的傻样儿使我几个晚上都睡不着,我有点替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子不平,老海算什么呢,老海除了比我高一点,别的哪一点儿也不能使他有理由在身边多那么一个女孩子,女孩儿一定也是瞎了眼,或者听了老海念的诗。江山不幸诗人幸,诗人总是能在混乱中摸到自己的鱼,在那样物质匮乏的年代,一个人写了几首骚诗就成了不凡的仙人,不但骗了女孩子的眼泪还骗了她的心,一定是这样的。
我经常的把老海珍藏的照片偷出来看,以至于觉得,那女孩好象和我才是有关系的,只是老海把照片偷走了。年轻的时候很容易爱上一个人,不管那个人是谁,哪怕是一张照片。我知道我和老海都恋爱了,他爱了一个人,而我爱上了一张照片。老海在酒后会唱一些歌给我听,用温柔而忧伤的眼睛看着我,那些歌使我的骨头想软下来,想在下一刻里死或者永生,而他的眼睛,我觉得那明亮的眼睛的注视下,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让我们都魂牵梦绕的人。我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在老海的歌声里,在老海的灵魂深处,还是在我们都无法去的地方呢?我没有问过他,除非他告诉我,他告诉过我的,说那个女人在他的身体里,在他的生命里和他一起支撑着他的生命的。我笑,诗人,你真好玩,你那身板住的下一个人吗,又不是三房两厅?
还是别提房子,这有点让两个大侠气短。在这个城市里,我们都无法买自己的房子,我不知道越来越多的楼房建起来,而房子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的薪水在今生恐怕无法赶上房子的价格,所以,至今仍在宿舍里住着,因为没有结婚,单位里的公房也是没戏的,当有人问我为什么没有结婚时,我便回答他,因为没有房子;当有人问我为什么没有房子时,我便说因为没有结婚,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是一个穷人,现在,写到这里,我不说你也会知道,我是一个穷人。
我愿意把老海是一个穷人,当做那女孩子消失的原因。那样,那个女孩儿就不可爱而是可恶了,失去了一个可恶的女孩我们应该庆幸而不是伤心,可老海自从认识我的时候就是伤心的,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我感觉到了门户之类的世俗话题进入了他的爱情,也听到他对钱的渴望,使我觉得他不是老海而是老钱,我想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什么事呢,我才懒得问,因为一问老海就会拉我喝酒,我可怜的胃,就因为我的多嘴而饱受了多次酒精之苦。
老海是个哲学家。老是和我讨论生存和尊严哪个重要,我不懂,活着就好,用这样的回答结束他的演讲。他说,我看出来了,你是个文盲,也是个哲学家。我说,你错了,流氓,才是哲学家呢。对对对,我的结论使老海对我刮目相看,同时也发现,我这样的人,是可以帮助他的。
你愿意帮我吗,兄弟。
别费话,说吧,帮你什么。
帮我去找她,把这个照片给她,而我的东西,也留在她那里了,你拿回来,好不好?
我一说好,就知道,自己参于了一场比哲学还让我讨厌的事情里。老海为此请我喝了酒,我们喝光了一箱啤酒,吃光了屋里所有可以吃的东西,使我们不敢多看一眼彼此,怕一不小心,把对方的鼻子咬下来,我要走时,听见了老海的哭声,为什么,一个男人也会哭?哭过之后的老海平静而从容,他对我说了那个照片的来历,说了那个女孩子的纯真和美好,说了一朵花,一句话,一个夜晚,和一条总也走不厌的小街,他说,你知道吗,我相信这个世上本来是有天使的,都被我们杀害了,只留了一个,就是她,而她——
我今天见她了。老海说。
我找了好多年,今天我找到了。
我有一点高兴又有一点酸,他找到了——为什么让他找到了。男人的嫉妒也是要命的,我掩饰住自己的好奇,冷冷的问他女孩儿在哪里,在酒楼里。哪一个酒楼?老海说:红青蜓。哦,那好,你去——咦?那不是红灯区吗?老海说是啊,她就在那里工作。她不理我了,还找有很多人打我。
我知道了。
诱人的红灯又一次以生存的名义,诱杀了一个美丽的传说。同时杀掉的,还有老海的梦。那个女孩儿一定欠了老海很多,老海说,你去,你去都要回来。老海喝多了,喝多了的老海象个女人,一句话唠叨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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