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17)
时间:2010-04-10 作者:周德东 点击:次
他不是被人抱走的,而是自己爬起来溜掉的。 接下来,他会去哪里呢? 产房?去代替另一个即将出生的婴儿? 王家十字? 火葬场? 他坐了大约十几分钟,忽然听到了王涓和母亲的脚步声,她们好像回来了。 他急忙站起身,回到了楼下。 王涓脸色苍白,失魂落魄,仇恨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走上楼梯。 母亲走到儿子跟前,严厉地问:“你个小畜生,到底把雨生弄到哪儿去了?” 张清兆烦躁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下楼买烟,回来他就不见了!” 母亲心急如焚地说:“进屋赶快报警!” 张清兆在楼梯上追上王涓,轻声说:“涓,你相信我,这个孩子不属于我们,别想他了。我们再生一个,生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 王涓猛地转过头来,双眼已经哭得通红,她愤怒地说:“你滚!” 张清兆只好住口。 他知道,现在王涓正在气头上,最好不要惹她,等她消消气再说。 尽管这一关不好过,但是他的心里十分轻松——终于把这个穿雨衣的恶鬼扔掉了! 他跟在她身后,默默地上楼。 楼道里的灯很暗,楼梯的边沿已经破损。 外面的雷声隐隐响起来,雨好像已经下来了。 他家在三楼。 到了家门口,他看见门半开着。一定是王涓和母亲出来时太着急了,忘了锁门。 房间里传出一阵哭声,很细弱,很委屈。 他像被电击了似的哆嗦了一下,一步就跨到王涓前面,冲进了家门。 哭声是从卧室里传出来的。 他跑过去推开卧室的门,一眼就看到那个婴儿的襁褓又出现在了床上,在靠墙的那一端——那是他生下来一直躺着的地方。 他惊呆了。 王涓和母亲也跑了进来。 王涓推开他,扑过去就把那个啼哭的婴儿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好像生怕谁抢去一样。 母亲又惊又喜,瞪大眼睛说:“回来了!雨生回来了!” 张清兆一言不发,紧紧盯着那个婴儿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直紧闭着,似乎专门在对着王涓哭。 张清兆没看见他的眼泪。 他觉得这是一场噩梦。 外面黑得像扣了一口锅。 雨停了,房子里有一股又冷又腥的雨气。 张清兆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 现在,他更加确定这个婴儿不是人了。 现在,他的老婆就把这个不是人的东西搂在怀里,香甜地睡着…… 睡前,母亲和王涓一直在猜测这是怎么回事。 她们认为,可能是哪个邻居来串门,发现家里没人,就开了个玩笑,把雨生抱回了家,过了一阵子,又把他悄悄送了回来…… 张清兆一直没有说话。 她们都不知道,张清兆把他扔到了医院里,可是,他自己又回来了! 张清兆忽然觉得自己很笨。 他曾经想到,这个婴儿被丢弃之后,也许会自己爬起来,爬进产房,爬到王家十字,爬进火葬场…… 为什么没想到他会再次爬回家呢? 张清兆突然萌生了一个恶毒的念头:今夜,把这个诡怪的东西杀死!趁着母亲和王涓熟睡,轻手轻脚溜进卧室,掐断他的脖子…… 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杀了他的结果是什么呢? 他将背上杀死亲生儿子的恶名,而且将被戴上手铐和脚镣,押赴法场。 那时候,全城的人都会站在大街上围观,一睹他的尊容。他们将永远记住他的名字。 法场的草很高,郁郁葱葱,那是死囚犯的血滋润的。 他的裤腿系着,那是怕他的屎尿流出来。 法警把他放在草丛上,他双膝软软地跪下了。 他看见几只蚂蚁在草丛中忙忙碌碌地搬食,其中有两只还打了起来。 枪响了,一颗子弹射进他的脑袋,他“扑通”一声栽到草丛里,那些蚂蚁惊惶四散…… 接着,他就会被抬走。 接着,他就会被送到火葬场,推进那个冷森森的停尸房…… 有活人走进来的时候,那个房子一片死寂。活人都离开之后,天黑了,那个停尸房里就有各种各样的响声了。 半夜时,他旁边那几张尸床上的白布都慢悠悠地掀开了,上面的死尸一个个坐起来…… 他们都穿着灰色的雨衣。 他们都是白惨惨的石膏脸。 他们的手里都捏着一沓钞票,一个劲儿地朝着他笑…… 张清兆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丧失了所有的勇气。 他躺在床上,身体一动不动,大脑一动不动,就像在等死。 第二天早晨,天还阴着。 这种天气让张清兆感到惧怕。 他起了床,显得烦躁不安。 吃早饭的时候,他突然说:“妈,今天我把你们送回去吧。” “回哪儿?” “巴望村。” 母亲愣了愣,说:“为什么?” 他说:“农村的空气新鲜,有利于小孩的健康。” 停了停,他又说:“这房子也太挤了。” 母亲说:“等到满月呗!” 今天是这个婴儿出生的第二十二天。 王涓突然说:“妈,我们今天就回去。” 没等母亲说什么,她已经放下碗筷,站起身,静静地去收拾东西了。 张清兆拉着母亲、老婆和那个襁褓中的婴儿,离开城区,朝巴望村驶去。 从滨市到巴望村,尽管只有五十里,但是不好走,有一段是沙土公路。 说来奇怪,这个婴儿出了城就开始哭,平时很少有这种情况。 王涓抱着他,低声哄着。 母亲在一旁又着急又心疼,她把孩子接过去哄了一阵子,他还是哭闹不止,最后王涓又把他抱过去…… 就在他的哭声中,雨下来了,是那种绵绵细雨,两旁的庄稼和树木变得更绿更鲜。 天色昏黄,令人压抑。 张清兆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应该说,他和这个婴儿没有任何感情,但是,他毕竟是他的父亲,现在,他甚至还没有准确地记住他的长相,就要把他送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