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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人(11)

  “是一件更恐怖的事……”

  “你说。”

  “我老婆生孩子之前,我上卫生间了,出来就看见一个穿雨衣的背影闪进了产房……”

  郭首义不再吃了,张大了嘴巴。

  张清兆无助地看着他,说:“我觉得,我生生世世都无法摆脱他!”

  郭首义的眼睛眯起来,打量了张清兆半晌,突然说:“你老实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你撞死的?”

  张清兆苦笑着摇摇头,说:“从现在起,我已经当你是我的朋友了,我不可能对你撒谎,我绝对没有撞过人!”

  “那我就不明白了,他为什么就缠上你了呢?”

  “我哪儿知道!”

  郭首义似乎担心沾上晦气,他放下筷子,不太自然地说:“兄弟,我喝好了吃好了,谢谢你。我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了……”

  张清兆隔着桌子拦了他一下:“郭师傅!”

  郭首义停住了,说:“你干什么?”

  “你还得帮帮我!”

  “我怎么帮你?”

  张清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兄弟,你记着,要是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叫门。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郭首义快步走开了,消失在饭馆外的黑暗中。

  看来,他还是不太相信张清兆没有撞人。

  张清兆呆呆地站在那里,感到更加孤单,更加恐慌。

  结账时,他忽然想起了口袋里那张百元人民币——这张钱就是那个穿雨衣的人给他的,现在他该把它花出去了。

  他记得他把这张钱单独放在了牛仔裤的左后兜里,可是,他一掏却掏出了两张五十元的。

  他急忙把那两张无辜的五十元钞票放起来,又掏右后兜,摸出了那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递给了老板。

  老板是个老太太,她接过钱仔细看了看,警觉地说:“你给我换一张吧。”

  “为什么?”张清兆说。

  “不为什么。”

  张清兆有些恼怒了:“这不是钱吗?你为什么不要?”

  老太太眯着眼睛反问:“你不是有五十的吗?为什么不给五十的?”

  饭钱不到五十元。

  没办法,张清兆只好沮丧地把那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收回来,装进了右后兜,又掏出一张五十的给了她。     

  这天夜里,张清兆回到家,王涓睡了。

  母亲正在卫生间轻手轻脚地洗尿片子。

  “孩子哭了吗?”张清兆站在卫生间门口问母亲。

  “没哭,挺省事的。”

  “……睁没睁眼睛?”

  “睁了,睁了两次。”

  张清兆松了一口气。

  “孩子挺健康的,你放心吧,我一直在观察他。”

  房子小,母亲睡在卧室里,照看王涓和孩子,张清兆就睡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

  他在沙发上悄悄躺下来。

  他太累了,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蒙?中,他似乎看见母亲洗完了衣服,又喝了一杯水,然后关了灯,轻轻走进了卧室,把门关上了。

  房子里黑黑的,安静极了。

  不知道是哪里的灯光远远地照进房子来,隐约可以看到客厅里一些家具的轮廓,显得极其诡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下雨了,雨点很大,打在窗子上,“啪啪”山响。

  他似乎预感到了某种不祥,变得警觉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好像有动静,慢慢转过头,看到卧室的门无声地打开了,等了一会儿,却没见有人走出来。

  他有些害怕,抬起脑袋朝脚下看了看,一下就呆住了——地上模模糊糊有个很小的人,正朝防盗门走去!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雨衣!

  张清兆的头发一下就竖起来。

  他看见的只是这个小人的背影。从身高上看,他绝对是个婴儿,但是他走路却是成年人的姿态,就像一个大人被缩小了一样。

  他走到门口,伸手开锁。

  对于他来说,那防盗门的锁太高了,他捣鼓了半天都没有打开。

  张清兆盯着他,脑海里反复响起道士说的那个词:

  小人!

  小人!

  小人!

  他猜测,这个小人会慢慢转过身子来……

  果然,小人放弃了,但是,他没有转过身子来,而是一步步地退向了卧室。

  张清兆真想大吼一声,但是他没有这个胆量,只是死死盯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小人退回了卧室,把卧室的门轻轻关上了。

  张清兆一直没看到他的脸。

  房间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妈——”

  他终于喊出来,把自己喊醒了,“扑棱”一下坐直了身子。

  卧室的灯亮了,母亲大声问:“怎么了?”

  他愣怔着,不知道说什么。

  母亲又问:“清兆,你怎么了?”

  张清兆说:“孩子……没事吧?”

  “你吓死我了!他睡得好好的。”

  “啊,那就没事了,睡吧。”

  张清兆一边说一边躺下来。

  母亲嘟嘟囔囔地关了灯。

  张清兆再也睡不着了。

  他突然想到:应该验验这个小孩的血型。     

  第二天,张清兆早早就出车了,来到了第二医院的大门口。  几辆经常在这里等活儿的出租车都在,司机们正站在一起闲聊。

  张清兆下了车,也凑过来。

  他挑起了有关血型的话题。

  其中一个很瘦的司机叫孟常,年龄小一些,还没有结婚,他女朋友在第二医院当护士,他对血型什么的很有研究。

  张清兆问他:“我是A型血,我老婆是O型血,我家小孩应该是什么血型?”

  孟常毫不犹豫地说:“不是A型,就是O型。绝不可能是B型或者AB型。”

  另一个司机开玩笑说:“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是不是怀疑小孩不是你的种?”

  张清兆笑笑说:“滚蛋。”

  又呆了一会儿,张清兆就驾车离开了。

  他开向了火葬场。

  在路上,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悲凉:每个人都在忙碌,都在奔走,其实每个人都是在走向火葬场,走向那个恐怖的火化炉,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



作品集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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