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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石碨子

      渭南人把磨面叫碨面。说来惭愧,愚以为此乃方言,竟不知有其字。直到最近在《话说渭南》栏目看到张升阳先生一篇文章,始知碨字古已有之。作为多年舞文弄墨之人,顿觉汗颜不已。
    碨字从石字边,说明和石头有关。石匠选上好的花岗岩,凿 成直径约七八十公分、厚二三十公分的两块圆形。从园心向外凿成放射形凹槽,两块圆石上下相叠,使凹槽相对,下层固定,上层转动,使谷物从上边圆孔徐徐流入两石之间,靠石头的重力使其慢慢磨烂,变为粉状,如此反复,从而实现粮食第一次加工。时间长了,凹槽磨浅了,就要请石匠将凹槽再次凿深,类似于今天磨面机辊子拉丝。应该说,碨子在帮助人类将谷物转化为食物中功莫大焉。
   解放前,有钱人家往往在自家屋前院内盖一边流水的两间厦房。一间安放碨子,另一间放置取面用的箩面柜,两间合称碨房。驴骡或牛,眼睛被蒙上用厚布做成的、很像今天妇女*罩的暗眼,将缰绳一端栓在碨子上。牲畜就这样开始了永远走不到头的八尺磨道。给牲畜蒙眼据说是怕转晕,也防止牲畜看见一直围着碨子原地转圈而偷懒。那时没钱人家只能借有钱人的碨子磨面。碨完后,将两块石头中间夹着的麸皮,俗称碨膛,留给碨子主人聊作酬谢。一头好牲畜大半天时间,也就碨小麦百余斤。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六十年代初期。
   一九五八年,在大跃进热潮中,下邽镇建起了乡下第一座面粉厂。远远望去,那三层青砖盖起的高楼是那样雄伟,堪与当地的巍巍宝塔媲美。在没见过世面的农村人心中,那简直就是城市的象征。当时没有电,面粉厂配备了一台锅驼机作为动力。机器磨的面百姓称之为洋面,是专供吃商品粮的公家人吃的,普通百姓无缘享用。听着轰轰隆隆的磨面机声,民间流传起一首新儿歌:“拖拉机,嘟嘟响,下邽开了面粉厂。机器开动能磨面,一天能磨几百石。”道出了人们对这一新生事物的喜悦之情。
   六十年代中期,笔者所在的保王大队建起了综合加工厂,除了可以榨油,还有两台磨面机,以柴油机为动力。全大队近八百户人家就靠此碨面,常常要排队等侯几天才能轮上。麻烦归麻烦,毕竟比石碨子快多了。
    六十年代后期,各生产队先后办起了碨面房。柴油机做动力,队上指派一人专门为社员碨面。不用掏现钱,加工费年终生产队决算时一次扣除。一九七三年家乡来了电,柴油机带动的碨面机便逐渐被电机代替。直到土地下户后,生产队的碨面房才结束了自己的历史使命,被私人有剥皮机的新碨面机替代。
    说起石碨子,有一件事让我至今难以忘怀。六十年代初,人人都在饿肚子。在学生家轮流吃派饭的老师也同样吃不饱。牲畜没料吃,生产队不再借牲畜给社员碨面。想碨面,就只好自个儿推碨。一次,年轻的李老师饿坏了。不知从哪里弄来几斤麸皮,在火炉上胡乱炒了炒,找我帮他推碨子。人饿得走路都晃悠,要推动几百斤重的石碨子实在是勉为其难。越推越觉得肚子饿,直到眼冒金星腿发软。好不容易推完了,我和老师合力把碨子上半部分抬起来,把膛内的麸皮扫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扫膛 ,怕是连做两碗沫糊都不够。肚子太饿了,只觉得一阵阵发疼。我眼巴巴盯着小火炉上的小锅直咽口水。老师给我盛了不满一小碗麸皮沫糊,算是酬劳。我呼噜呼噜一口气喝光了,又把小碗上沾着的一丁点麸皮一口口舔净,生怕漏掉一点,只觉得那就是世间最好的美味。
     七十年代我在河南当兵。河南人把碨面叫打面,倒也算是名副其实。那时他们用的磨面机人称“一风吹”。压根就不留麸皮,皮全在面粉里,就和现在给牲畜打料一样。这就是盛产小麦的河南省当时百姓的生活状况。
     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我的家乡八十年代也分田到户,农民们千百年来第一次可以放开肚皮吃饭。过去碨面都是先收白面,以备擀面条或来客人用,剩下的黑面掺上玉米面蒸馍。土地下户后,再也没有人碨面分黑白两种面了。擀面蒸馍都是一样雪白的面粉。过去国家供应的是九零粉,现在农民一百斤小麦才碨六十多斤面。近些年更有许多农民嫌麻烦不再碨面,吃上了工厂生产的洋面。种植葡萄出了名的下邽见庄,竟也开有四五家饭店。农忙季节人们累了就干脆去饭店吃。一为省力省时,二也可借吃饭休息一会。当然这都得口袋的钱做后盾。
      记忆中的石碨子渐渐远去了,怕是只能在民俗博物馆中见到。 但它却见证了中国农民由贫穷到富裕的变化历程,在多少代人心中留下了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由此产生的、讽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歇后语:推碨吆骡子——图邻家好听,也将长久的留在渭南民俗文化之中。 
 


    作品集王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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