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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与黄河(2)



    还有一种情绪大概也是颇为典型的,那就是人们对于顺流的感慨。

    孔子将河水比喻成时间: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这已是千古绝唱。那种对于已流逝的哀伤和悲叹几千年来让人吟诵不已。虽然这是孔子面对黄河时的喟叹,但如果他生长在长江边,会不会有同样的思绪呢?

    大概又是因为我确实不忍看到时间如河水一样流逝,更不忍看到生命亦如河水一样流逝,我则愿意逆水而上,去探究和体验生命的源流。

    这也确实是人生的又一理想。

    三

    背负着黄河赋予我的希望,来与长江会面。

    当躺在包间的床上,眼看同室的朋友闭目睡去后,我却不能入睡,因为这一会儿我的心情不能平静。首先最大的遗憾是白天去“黄鹤楼”的想法最终落空了。笔会的活动时间被安排得井然有序,几乎没有时间去参观此楼。因为与会者很少有人对黄鹤楼感兴趣,与别人聊起来,他们以为仅是一座破楼而已,并且告知我此楼已卖给了商人,做了赚钱的道具。这怎能不使我怅然若失?

    崔颢题诗《黄鹤楼》,感怀历史而生茫然之情。后来李白自以为崔颢诗已到绝妙境地,不免有压抑之感,除了他送孟浩然时写下的那首有关离别之情的诗外,便无奈地写下“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从此以后,直奔黄鹤楼而来的文人,可能是慑于李白的告诫,谁还敢到黄鹤楼上正儿八经地写诗呢?黄鹤楼上已经有诗为证,不在这里写诗也罢。

    历代被放逐或沉沦的文人到了长江边便留下绝妙的诗句,黄河两岸与之相比反倒黯然失色了。长江远离中原正统的政治文化中心,以前到了这里的文人,失魂落魄者居多,难免生出欲驾鹤西去求生不能求死亦不能的痛苦心情,越是这样,也越能产生极为优秀的诗歌。看来不幸也拯救了文学。

    庞大的游轮微微颠簸晃动起来,开始在江面逆水而行。江面狭窄,两岸都是耸立的青山,江水混浊得发黄,有点像黄河,一瞬间我还真以为自己是在黄河上呢。很快就觉得这绝对不是黄河。人们的皮肤都是湿漉漉的,潮气在阴郁的天空下随着游轮行进而掀起的微风包裹了我们。熟知长江的朋友告诉我,长江上一年四季都是这样的天气。

    我真希望大风吹来,波浪翻滚,看来已是虚幻了。江面平静而沉郁,杜甫说的“江间波浪兼天涌”,似乎已是不实之词。

    闷热真正“使我不得开心颜”。我试图极目远眺,在东张西望中眼光却无法逾越江岸的曲折与两岸雾蒙蒙险峻的高山。

    这就是长江三峡。是长江中最为经典的一段。

    我的心情却随着身体的不适而郁闷起来。我终于在疑惑中断定这长江根本无法与黄河相比。黄河非常宽阔,两岸平缓,大多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爽朗的天空下,它像一条黄色的长带束在祖国的半腰。那里是古代文化政治的中心或发祥地。两岸有着碧绿而一望无际的草地,蓝天白云下,到处都是帐篷、牛羊、房舍与农庄。

    我上了甲板,眼望着缓缓流过的发黄的江水,两岸的山中,隐隐约约有古栈道穿过,偶有炊烟飘荡,但总是看不见人迹。我觉得长江仿佛只是黄河走失的一个孤独而可怜的孩子。江面只因巨轮划过时,才有混浊的波浪翻起,然后又轻轻地落下。黄河则是奔腾和呼啸着的。你可以畅游长江,但却不能畅游黄河,因为黄河的水下还有许多可怕而不明的漩涡。

    进入巫峡地段,已是第二日的凌晨了。用过早餐,我陪同著名评论家阎纲先生、刘锡诚先生,著名散文家柳萌夫妇一同上了甲板,水汽还是很重,不过已经比前一天适应多了,心情也畅快了一些。

    北岸的神女峰开始若隐若现了。这神女峰,俨然一位古代女子的打扮。她的存在,不知又引出了多少故事。据宋玉《高唐赋序》:“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这神女自以为是长江之妾了。高山将她与长江阻隔,但却无法阻止她与长江的行云施雨。这种描写直接而形象。问题是这巫山之云后来却因唐代元稹的《离思》一诗显得更加广为人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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