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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缠在马蹄上(3)



    历史常常是胜利者笔下刻意打扮的灰姑娘,战败者一方只能作为背景和陪衬、作为调色盘之类的工具而存在;至于战败者一方中的无名士卒,他们的鲜血和生命,就更是成为可以被随意涂抹的墨汁颜料了。然而恰是这些“墨汁颜料”书写了“海龙囤时期”黔北历史的重要章节;明王朝恰是以这些层层叠叠的血肉之躯为垫脚料,从而夯实了“改土归流”的坚硬的政治结构。这些惨遭屠戮的无名死者,再次印证了那句“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名言,同时也再次诠释了那条“恶,有时也是历史发展杠杆”的真理。

    徜徉于海潮寺前,海潮般的思绪在我胸中翻卷。我不知道这小小寺庙,当年是如何安抚了那么多的孤魂野鬼,如今呈现于我眼前的,是海潮寺前的庄稼地正生命健旺。庄稼地里种植着本地有名的“朝天椒”,鲜艳的辣椒红得发亮,也许,它们正是那一支支照天的红烛高香化成,还在祭奠海龙囤上的万千亡灵吧!

    自飞龙关开始,到海潮寺结束,无意中恰好走完了一个起承转合的有趣过程。飞龙关如起笔,是壮士拔剑,锋芒毕露;绣花楼如承笔,是小姐怀春,悱恻缠绵;杀人沟笔势一转,是白骨哀魂,酸辛凄楚;海潮寺合而书之,是慈悲为本,普度众生。感谢身旁老马,它带我走过起承转合,最后复归于苍茫。

    六

    该夸夸这匹农家马了。马虽瘦,却结实精干,它既无当年杨应龙似的政治诉求和权力欲望,又不像它现在的主人那样有明确的经济目标,它只知抬头、埋头地小心赶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走时步伐专业而沉稳,停时则淡定如路边野菊。

    老马似乎很懂得我的心思:城市里五花八门的时尚新潮,制造着开放,却也制造着闭塞,制造着新奇,却也制造着浅薄,憋屈已久的心灵急需一壶野酒村醪的滋润与淘洗,急需一种浩茫的时空感的注入与激活。因而马走与马停,似乎都是为我能够更加充分地感悟苍茫。

    海龙囤对面,隔涧相望的是定军山和养马城两座山峦,它们都是杨氏家族昔日的屯兵牧马之地,也都是海龙囤的外围军事城堡。马主人告诉我,海龙囤与养马城上都有葬马坑,墓坑里埋着战死、累死和病死的马匹,如今在古堡上下充当旅游运输工具的马匹,也多半是它们的后代。马主人还告诉我,我胯下这匹坐骑,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它最小的马崽已周岁有余。你听,又是有关生命的话题,我对老马充满了敬意。行走了小半日,人和马都有些困倦了,但苍茫却还兴致盎然——苍茫的历史记忆尚未从心头淡去,苍茫暮色却又从四野赶来了。

    告别海龙囤时,夕阳已燃尽它最后一抹余晖。蒙眬中,我回头看去,抛在身后的残关峻隘正是凝固的苍茫,晚风夜雾是流动的苍茫,驿路马道是躺下的苍茫,马和它的主人是站立的苍茫……

    人生底色,原就是苍茫。

    原载《大美汇川》(光明日报出版社2015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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