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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3)



    回望里,我们看到了什么?目光所至,无非是远山和浮云。但透过远山和浮云,必定是光天化日之下的美丽如初的童年与故里。

    别怪我偏心,现在挑在我肩头的担子,如果两头的箩筐分别装的是童年和壮年,或者是故里和他乡的话,我更热爱童年或故里。那里有熟悉的乡音和故土,有码头篷船,有庙宇祠堂,有古巷小径。我调皮的身影,曾经像风一样从它们身边溜过;在一阵阵的叫卖声中,我忍不住诱惑停在小食摊前,掏出仅有的一两枚镍币,买了酸萝卜或薄荷糖,和弟弟吃得两腮生津;我抱着幼小的又哭又闹的妹妹,买了三次票,进了三次电影院,总也看不完《三进山城》;我逃了学,与同伴一起,蹚入没人看守的鱼塘中用竹排将鱼赶上岸,白花花蹦蹦跳跳的鱼让我们捡得手忙脚乱……

    他乡和成年的箩筐里,装得满满的是生计和名利,以及为此而展开的明争暗斗、伪善奸佞、损人利己的成年人游戏。如果不是为了生存,为了家人,估计没有谁愿意挑着这副担子回家。

    但人生必须两头挑着,否则就不完整。

    史铁生还说:“有人的地方一定有墙。我们都在墙里。没有多少事可以放心到光天化日下去做。”

    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近三十年来,我对故乡的躲避和排斥,是因为我钻到墙里去了。墙里看不到童年和故里。

    在那间远离南宁的农家四合院里,几天来,我除了看书,很多时候都是和那个农妇聊天。她二十出头的时候就嫁到这个村子,一开始做公社的接生员。至今,方圆十几里地,前后有几千个孩子都是经她的手降生的。她丈夫是镇中学的教书先生,除了假期,常年都不在家。她平常除了出诊,还要照顾公婆,养鸡喂猪,锄地种菜,护理他们那五个孩子。那间四合院,全是她一个人,利用空余时间,打土砖,挑石头,分期一间一间建起来的。怪不得,她那间四合院,房间有的新,有的旧。如今老了,丈夫和五个孩子都到县城去住了,可她就是不愿下山,说这里的空气好,还有人可以聊天。她如今每天都坚持下地,种些瓜果,甚至还种玉米和稻谷。这几天,农妇跟我说的,几乎全是她以前如何翻山越岭为乡亲接生,如何起早贪黑养家糊口的往事。农妇用回望的方式,肩挑着过去和现在,坚守着那间凝聚了她全部血汗的孤院。

    有时候,回望比前行踏实。

    回望里可以找到很多温暖的往事。

    回望可以明了以往的一切,但前行却无法预知未来。

    所以,人有了回望的欲望和去向,才能渐渐安详下来,直至离世。

    刊于《民族文学》201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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