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史·第二章 古史材料
时间:2023-06-12 作者:吕思勉 点击:次
先秦史(全文在线阅读) > 第二章 古史材料 今之所谓科学者,与前此之学问,果何以异乎?一言蔽之曰:方法较密而已。方法之疏密,于何判之?曰:方法愈密,则其使用材料愈善而已。信如是也,古史之材料,既以难治闻,当讲述之先,固不得不一为料检也。 近世史家,大别史材为二:一曰记载,二曰非记载。3记载之中,又分为四:一曰以其事为有关系,而记识之以遗后人者,史官若私家所作之史是也。二曰本人若与有关系之人,记识事迹,以遗后人者,碑铭传状之属是也。此等记载,恒不免夸张掩饰,然其大体必无误,年月日,人地名等,尤为可据,以其出于身亲其事者之手也。且夸张掩饰,亦终不可以欺人,善读者正可于此而得其情焉。三曰其意非欲以遗后人,然其事确为记载者,凡随意写录,自备省览之作皆是也。四曰意不在于记载,然后人读之,可知当时情事,其用与记载无异者,前章所言属于理知、情感两类之书是也。记载大都用文字,然文字语言,本为同物,故凡口相传述之语,亦当视与简策同科焉。非记载之物,亦分为三:一曰人,二曰物,三曰法俗。人类遗骸,可以辨种族,识文化之由来。物指凡有形者言,又可分为实物及模型、图画两端。法俗指无形者言,有意创设,用为规范者为法,无意所成,率由不越者为俗。法俗非旦夕可变,故观于今则可以知古也。法俗二字,为往史所常用,如《后汉书·东夷传》谓“倭地大较在会稽东冶之东,与珠崖儋耳相类,故其法俗多同”是也。史家材料汗牛充栋,然按其性质言之则不过如此。 史家有所谓先史时代(Prehistory)者,非谓在史之先,又别有其时代也。先史之史,即指以文字记事言之亦可该口传言先史,犹言未有文字记载之时云尔。人类业力,至为繁赜,往史所记,曾不能及其千万分之一。抑史家之意,虽欲有所记识,以遗后人,而其执笔之时,恒系对当时之人立说,此实无可如何之事。日用寻常之事,在当时,自为人所共知,不烦记述,然阅一时焉,即有待于考索矣。非记载之物,虽不能以古事诏后人,然综合观之,实足见一时之情状,今之史家,求情状尤重于求事实,故研求非记载之物,其所得或转浮于记载也。如观近岁殷墟发掘所得,可略知殷代社会情状,不徒非读《史记·殷本纪》所能知,并非徒治甲骨文者所能悉也。非记载之物,足以补记载之缺而正其讹,实通古今皆然,而在先史及古史茫昧之时,尤为重要。我国发掘之业,近甫萌芽,而其知宝古物,则由来已久。大抵初由宝爱重器而起,重器为古贵族所通好,其物既贵而又古,其可爱自弥甚。如周、秦人之侈言九鼎,梁孝王之欲保雷尊是也。4见《汉书·文三王传》。此等风气,虽与考古无关,然一入有学问者之手,自能用以考古,如许慎《说文解字序》,言“郡国往往于山川得鼎彝,其铭即前代之古文,皆自相似”。则考文字学之始也。郑玄注经,时举古器为证,则考器物之始也。《汉书·郊祀志》,载张敞案美阳鼎铭,知其为谁所造,则考史事之始也。此等风气,历代不绝,而赵宋及亡清之世为尤盛,其所珍视者,仍以鼎彝之属为最,亦及于刀剑、钱币、权量、简策、印章、陶瓷器诸端,所考索者,则遍及经学、史学、小学、美术等门。或观其形制,或辨其文字,或稽其事迹。其所考释,亦多有可称,惜物多出土后得;即有当时发现者,亦不知留意其在地下及其与他物并存之情形,因之伪器杂出,就见有之古器物论之,伪者盖不止居半焉。又其考释之旨,多取与书籍相证,而不能注重于书籍所未纪。此其所以用力虽勤,卒不足以语于今之所谓考古也。发掘之业,初盖借资外人。近二十年来,国人亦有从事于此者。又有未遑发掘,但据今世考古之法,加以考察者。其事,略见卫聚贤《中国考古小史》《中国考古学史》两书,皆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所得虽微,已有出于文字纪载之外者矣。其略,于第三、第四两章述之,兹不赘。 近二十年来,所谓“疑古”之风大盛,学者每訾古书之不可信,其实古书自有其读法,今之疑古者,每援后世书籍之体例,訾议古书,适见其卤莽灭裂耳。英儒吴理氏(CharlesLeonardWoolley)有言:薛里曼(Schliemann)发见迈锡尼(Mycenae)之藏,而知荷马(Homer)史诗,无一字之诬罔。见《考古发掘方法论·引论》。彼岂不知荷马史诗,乃吾国盲词之类哉?而其称之如此,可知古书自有其读法矣。书籍在今日,仍为史料之大宗,今故不惮烦碎,略举其要者及其读法如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