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州密码(2)
时间:2023-06-11 作者:韩嘉川 点击:次
大人说祖宗回来过年了,竺子上挂了画像,我便理解他们被迎接回来后,就到竺子上去了,不然那些供奉的食物为什么摆在竺子前案上呢? 然而,好像事情不是这样的,譬如说院子里铺的一层秆草,是给祖宗们的牲口吃的,祖宗回来过年或骑马或乘坐马车。那么祖宗的牲口在院子里吃草,他们在哪儿呢?就我在竺子上所见到的众多人物画像来说,如果他们都到屋子里来的话,那屋子里会挤得满满的……因此,小孩子被嘱咐不能乱说话,怕犯忌。看着大人表情严肃地举行一些仪式,仿佛能感觉到祖宗们无形的存在。 许多年过去了,我也到了在除夕夜与后人们说祖宗回来过年之类的话的时候了。而且每当这个时候,我便想起胶州北乡那个村子,那里有我的祖宗生活过的踪迹,如果说祖宗们对于那个村庄属于轻车熟路的存在,那对于始终生活在青岛市区的人来说,他们就像一种信仰,我觉得该相信他们除夕夜的存在,我是他们的后裔,他们如影随形地跟随着我…… 在胶州的曲家炉村果园里采摘了几种水果,拿回来吃的时候,竟然感受到了一种天然露汁的滋味儿。据说这个村的祖上有人做过铁匠,所以村名中有个“炉”字,我想所谓打铁,在茫茫历史岁月中,他们用炉火敲打的是冷兵器还是农具?这里确有兵马走过,我祖上的那个村子属于马店镇,是驻过兵马的地方,而更多的时候,那炉火该与农具有关,是那些农具保证了后人的繁衍生息。 因此对于故乡,我觉得该是祖宗生活过的地方,而且他们如影随形地跟着你,每当除夕的时候,会出现在你的身旁,这该是一种信仰,一种传承的信仰。祖先对于后人,除了遗传基因的传承,更重要的是文化的认同。人们对于栖身的地方往往用“第二故乡”来称呼,我始终不以为然,我们的祖先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山西洪洞县大槐树是我们的故乡,那么大槐树之前呢?据说我们这一支的姓氏是明代迁徙过来的,大约有600年了,差不多该有30代了,如果从生物学的角度说,还有多少基因是祖先遗传下来的呢?进化中又有多少是变异了的呢? 回家过年感受到祖先的无处不在,在香烟烛火缭绕中一种神秘的气氛笼罩着除夕夜,种种仪式与忌讳,于庄严肃穆中感受到某种意念的存在,仿佛那些眼睛在看着后人的一举一动。当我跪在祖先画像前磕头的时候,家里的长辈发出了由衷的慨叹——我相信祖先的血脉在我身上的延续,烙印于身体中形象上的某种密码。 然而我却始终认为文化上的认知更重要。就像我们走出去,就是一个民族的总和,一个人就是一个民族一样,我身上确有一个民族的密码。因此,我们四散在各个地方,带着祖先的信息,过年的时候,有许多人在街角烧化香纸接先人过年,这是一种族群的信仰。他们会到我们或宽敞或狭窄的生存空间来过年,他们无所不在,与我们如影随形。 离开的时候,一个叔叔推着独轮车送我们到胶县火车站,这次乘坐的是客车,尽管是客车,但还是长木条椅子,启动的时候还是先后退一下再前进一下,然后才徐徐启动。当一抹夕晖从车窗射进来的时候,我闻到了海腥味儿,火车沿着胶州湾的岸沿儿吭哧吭哧地跑着,一站站直到那个有尖尖钟楼的老站。 在曲家炉村我对镇干部说,能让人们在这里感受到过年的气氛,是很难得的事情。其实不是大家坐在一起放放爆竹烧香祭拜领略气氛,而是感受到祖先的无所不在,尤其是一个打铁的“炉”字所蕴含冷兵器中的铁蹄、箭镞与农具中的镰刀、锄头,我们的祖先就在这些器具的背后一代代走来,直到今天的我们。今天大家四散在或城市或乡村的各个角落,对有祖先踪迹的地方该心怀敬畏,就像向西南祭拜一样。我们身上存留着祖先的信息密码,无论走到何处,都如影随形地与我们在一起。 不知道我身上还有多少胶州的信息,而祖先在这块土地上生活过的密码是存在的。 原载2014年11月3日《中国艺术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