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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与花缠绵

2015中国年度散文(全文在线阅读) > 不如与花缠绵

    施立松

    春水一盏,桃花蘸着开,梨花也蘸着开,踏青的人采了满捧粉的红的杜鹃来。都在说:春来,春来。是的,春天了。可油菜花不开,我的春天,就一直空着,像空枝寂寂的爱情,像蝴蝶飞不过的沧海。我等油菜花,沿着风的足印月的清迹,沿着时光的河道,踩着梦的阶梯,驮来一个花枝招展的春天。

    而其实,油菜花早就开了,开在那个叫大门的岛上。那个岛,离我不近也不远,隔海可相望,仿佛近在咫尺,却要烦劳舟楫摆渡。一重水,十座山哪。何况是海,有风来阻,雾来挡,还有暗潮汹涌。那油菜花便离我忽远又忽近。春天不短,却只够看一场油菜花开。于是,我要把这唯一留给油菜花最华美的时刻。

    岛上人最解风情,早在春风初漾时就掐算出油菜花的好日子,今年,他们把日子定在3月22日,就像女儿养到18岁,要择个良辰吉时出嫁一般。好风景是要等的,就像好姻缘要等一样,就像步子迈大了要慢下来等等灵魂一样,一年一度的油菜花,也因等待而更美更好。等待的日子里,我在心里勾画她们的模样,她们的亭亭之姿,她们的嫩绿与轻黄。心中的画一日一笔添上,像画九九消寒图,画好,好日子便到了。

    多雨的春天,竟也通人情,不仅收起了连绵的雨,还留了几缕淡淡的雾,好日子里有个暖暖春阳,已是何等完美,再有雾气氤氲,更风情万种了。

    坐了早班船去。一船满满的,全是看花人,几百号人叽叽喳喳,聊着花事,竟似一群等着采蜜的蜂。上了岛,直奔花事烂漫处。远远地,便听到锣鼓喧天,便见人山人海。寻着锣鼓声去,朝着人群去,见一堵心愿墙,密密麻麻的心愿,如油菜花般,透着香,透着暖。然后,便见着那几个字了——大门第四届油菜花节。平民如油菜花,竟也有了自己盛大的节日,满山的油菜花,仿佛一夕间金贵了起来。

    同行的人,都迫不及待地飞入花海中。油菜花开得极好了,不多不少,七八分,花似盛开,细看,却还几分含胸低眉的谦逊,枝已亭亭,却仍在伸枝展叶吐苞绽蕊。春风是最好的设计师,多少春风,吹开多少花开,仿佛有精确的指数。不紧不慢,慢条斯理开来,把春天演绎得如同一出剧情缓缓推进的大戏。

    金黄的色块,是最好的底色,红绿黑白,都能点染成绝美的画面,花丛中,一张张笑脸是绝美的风景,浅笑的,大笑的,抿着嘴的,露着牙的,都很春天,都很娇媚。

    一个老农在油菜花旁的豌豆地里摘豌豆,摘着摘着却停下来,直起身,望向不远处的树,定格了一般,久久不动。循着他的目光看那树,不过是一棵平常的桉树,没什么好看的呀。他大概察觉到我的疑惑,回头冲我一笑,竟带几分羞赧,说,那鸟叫得真好听!

    大门的油菜花,最懂得布局。她们不呼啦啦傻开一气,开得一望无际,让人喘不过气来,她们仿佛只是信手涂鸦的孩子,拿一支彩笔,随意一抹,就把一个岛变成一幅田园的画,哪里该留白给水塘,哪里该点缀个村庄,哪里该有孩子的轻笑、蜂蝶的追逐,哪里又该简静得只剩花开的声音,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在小荆村的山顶上看油菜花,油菜花的层次更是清清楚楚,高低错落,宽窄有致,像一首音韵流畅的山歌,高一声低一声,直把山坡都唱响了。那些垄间的绿,有时是连接线,有时是休止符,像一阕格律严谨的宋词,长句是叙述,短句是抒情。人在花中走,蜂在花间绕,这首金黄的歌,这阕翠绿的词,便婉转了流动了。

    穿过长长的岁月回望,花间走着的,是年轻的自己。20多年前,我从卫校毕业,第一份工作,便是在大门岛上。年轻的心禁不起春风的怂恿鼓动,被一片油菜花海,迷醉得神魂颠倒,日子仿佛一袭金黄镶了绿边的锦衣,满是新布的香气。和煦的春阳又窃窃地酿一坛油菜花的酒,就是要让人醉的。从第一朵新蕾初绽,流连到枝头满是绿绿的籽荚,一春的花事,一季的春事,都记录在一片金黄里了。岁月倏忽,20多年的光阴啊,不过是几场油菜花黄。

    宁静的小荆村,托了油菜花的福,一年只热闹一回。这一天,人比花绸。光鲜的衣着,在小村的屋舍间,织出一段繁盛的花事。村庄便似仰了脸,冲着春天笑开了。村庄是新的。新建的楼房,粉墙上涂了各色脂粉,鲜亮得像一段明丽的快三眼。也还有许多旧石屋。旧石屋的墙角篱落,春花春草乐颠颠地,长得随意和散淡,一股子自家院落的轻松和自在。都是旧石屋,却也有区别。人住着的,石屋有烟火熏着,便有浓浓的生机,苔藓最怕人气,有人守着,它们便远远地就止了步,好像守卫森严的城池,侵袭者只好在远处观望。一旦屋子空下来,草们苔们,就当仁不让地占了势,做了主人。门前的石臼也是古老的。岁月的青苔给青石臼披了一件绿蓑衣,臼面和臼槽内却光洁如新。持石锤的,是个穿彩衣的中年妇人,健壮敦实,石锤在她手中,犹如拈枚绣花针般轻巧。站在旁边翻动米粉的,也是中年女子,满脸是笑,仿佛那随石锤起落翻动一下米粉,是世间最美好的差事。臼边围满了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眼睛都跟着石锤一上一下转动,咽部也不时滚动一下,米粉的香,早引得人垂涎欲滴。清明草煮过了,汁液青翠,被石锤一下下地捣进蒸好的米粉里,雪白的米粉渐渐变成一块碧绿的翡翠。这米粉,原是要做成清明粿的,可翻米粉的大婶心软,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便扯下一块塞进身旁的孩子嘴里。就这么一扯一扯的,一块足球大的米粉,还未捣好,就所剩无几了。吃精细食物长大的孩子,也是沾了油菜花的光,才尝到这种掺杂了乡间野趣和民俗文化的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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