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诗典(2)
时间:2023-06-07 作者:蒋蓝 点击:次
豹为形声,从豸,勺声。“豸”(zhì)乃象形字,本指长脊的野兽。“勺”同杓,指的是这样一种物相:把一只瓜(比如葫芦)剖开,吸吮液汁,勺即是指剖开的瓜里有液汁的意思。这个字与同系的酌、瓢两字都是同义字。这里,有一个文字公案。王安石历来认为,汉字的义符、声符,甚至其偏旁位置、笔画曲直,皆非人私智所为,而是造法自然,是“可视”“可听”,含有非人为的“自然之义”。他的《字说》虽佚,然从他的弟子陆佃所作《埤雅》征引《字说》的文字来看,很能体现王安石的文字观。比如,《字说》指出:“豹……虎、豹、狸皆能勺物而取焉。大者犹勺而取,不足为大也;小者虽勺而取,所取小矣。不足言也,故于豹言勺。”“豹”为从“豸”的形声字,本与“勺”风马牛不相及,而王安石《字说》却拆分偏旁为多字,后来的文字学家认为“生搬硬套,牵强附会,让人忍俊不禁”。但是,王安石这种打开汉字的行为,显然体现了诗人特有的一窥本体的根性。就像“灼”字一样,那更像长鞭勾起的一点鬼火,逼近天灵盖。 勺,乃是轻漂在水体之上的意思。身轻如燕,踏水而行。这可以视作“轻功”的一个身体革命出典。 凶猛的走兽,一旦背上了一只勺子,明示了这种动物轻快而漂浮的步态。作水上漂,想象一下吧,真是绝美。 当然了,早期的甲骨文学者认为勺既是声旁也是形旁,怀疑是利爪“匕”字的误写。豹在甲骨文里就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身上布满斑点的猛兽。古鈢字形写成会意结构,豸,张着大口成了它的招牌。但,它却是一个生物性的误会。豹明明是笑不露齿的典范,怎么可能老是张着嘴喝风? 李时珍指出:“豹性暴,故曰豹。按许氏《说文解字》的说法:豹之脊长,行则脊隆豸豸然,具司杀之形,故字从豸、从勺。王氏《字说》云:豹性勺物而取,程度而食,故《列子》云:青宁生程,程生马。”“青宁”乃是竹根虫,即竹虱或竹蛆,整句意思是由小到大的生命机变。我们可以进一步猜测,唯一把树上作为家园的大型猫科动物,豹这个汉字,就具有一种仰视而成的具象。 明朝杨慎《升庵诗话》引述汉朝遗存的古诗:“饿狼食不足,饥豹食有馀”,指出虽“断圭缺璧,犹胜瓦砾如山”的箴言佳句,暗示了不同的物性,狼贪豹廉,豹子是有所程度而食。这个小心翼翼、举起勺子度量危机的动物,的确是廉而有文的“廉兽”。其实呢,它同时也在往内心的井口倾倒胆气与愤怒。美国诗人卡尔·桑德堡有名诗《雾》:“雾来了,踮着猫的细步。他弓起腰蹲着,静静地俯视海港和城市,又再往前走。”如果是豹的话,显然更接近雾气的本质。 这类文人的描述,显然无法影响中央天朝的正朔之耳。天朝历来视南边为蛮,西边叫戎,东边称夷,尤其在北边都跟动物有关。天朝对外邦的命名学,充满了反犬旁与豸字旁,这个拆卸自“豹”的零配件标明了这些外邦的猫科属性——难以驯服,只能远观。 南山豹 豹子自然没有什么思想,但我们总是渴望它被思想占有。就是说,我们渴望表达的思想,如同一团雾气将豹子笼罩,并通过它的皮毛与瞳仁化合出一种我们可以目睹的造像。 回望中的豹是一轮满月。 《豹隐》条提及了《列女传·陶答子妻》,陶大夫答子之妻一番话大有弦外之音。她说的是“南山豹”而非“北山豹”或“西山豹”,这凸显了自《诗经》以降的“南山”乃是体制外文化空间的格局。尽管《诗经》里先后出现了“周南山”“齐南山”“曹南山”之类,可以视为不同地缘当中的情欲之山、干柴烈火相遇之地。是否能够成为桑塔格向往的“火山情人”,那要看道行。 第一,南山暗喻性事。闻一多指出:“《候人》末章四句全是用典,用一个古代神话的典故来咏那曹女。”(《闻一多全集》(第一册),三联书店1982年版,第88页。)这个典故即高唐神女的传说,亦即涂山氏与大禹的传说。闻一多也曾用大量的材料证明,高唐神女与涂山氏神话重床叠屋,是同一事。高唐神女发生在巫山,大禹娶涂山氏发生在会稽山,可见在遥远的年代,仅仅依靠脚力来推测方位的古人容易模糊漫漶,涂山、巫山、会稽山就混为一体了,而会稽山又叫作“南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