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燃(3)
时间:2023-06-07 作者:丁建元 点击:次
火,一簇火在炉灶里燃烧着,在完成早饭后,炉子上会放上水壶。如果在严冬,可以围炉而坐借炉取暖,或许会有母亲祥然而坐与子闲话。壶里的水,会发出游丝一样微妙的细音儿,那样旷远又那样清晰,飘逸如天外传来又神秘若无,仿佛在为有情的话语作着伴奏。在蒙克的挪威,凛冽风雪,气流彻骨,寒云凝聚,冰盖坚硬,漫漫黑夜里唯有火才可维系生命。在关紧门窗的屋内,炉灶里的火顽强地燃烧,烘烤着双手和前胸活跃着血脉。炉火旁的母亲、祖母还会吟咏着歌谣讲述着林妖的传说,这歌谣和传说就如祖传下来的古老的戒指,凝固着岁月激起后人遥远的怀想与追念,这是人类灵魂的另一种存续与传承。此时的炉灶之火,沉耀着最原始、质朴也最高贵的人性的光芒。 三 在古希腊神话里,掌管炉灶的女神叫赫斯提亚。她永远居守在每个家庭的炉灶旁。炉灶,以其必要性和必需性几乎与房子同时落成。如果哪座房子里没有按时辰冒出炊烟,如果炉灶较长地停息和冷却,就表明这家缺少了洋溢的生机与活力,或者家有困难,钱粮匮乏带来了饥饿,家境甚至面临破敝与凋零,直至陷入了绝地。火,在某种角度上就是活,火就是活的火,火就是兴旺。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把有人之处言为“人烟”,而后代兴旺喻之香火绵绵,反之曰断了“烟火”。所以从古希腊时代人们在造神的过程里,除了管天管地、管海管河居然没有漠视这小小炉灶,并且安排一位女性神祇。女性的又是母性的,赫斯提亚应该是天下母亲的化身。 对于这位女神,韦尔南论述说:“……她的使命是使人群、家庭或政治共同体抱成团,使之成为一个稳固的、恒久的、有界限的中心,一个‘内部’,在那里,家中的财富得以在女神的照看下积攒起来。”围绕炉灶的,最早应是一群直系血缘的人,是由亲情缔结的集体,彼此间乃是由脐带盘成的结儿。这里的人们会团结,会同甘苦共患难。炉灶如同国家之鼎(鼎又是锅与灶的合体)一样固定所有成员并使他们本能地认同,通俗成“一个锅里摸勺子”。其实,这就是对母亲的贴近和归心! 蒙克在创作这幅画的过程中,把这位妻子或者母亲描写得这样健康而秀丽,这样沉稳充满着庇护性,完全不像他的那些带着病态去表现病态的人们的画,用齐泽克的话说:“在奥斯陆大街上游荡的幽灵似的幻影,面孔苍白,眼睛里有一个微弱、但奇怪的强烈的光源(它暗示着凝视作为客体取代了注视的眼睛):去主体化的活死人,被剥夺了物质实体的脆弱的幽灵。”我推想蒙克在轻构轮廓涂抹油彩时,肯定会深深怀念他的母亲,他不会忘记有着母亲的日子里的幸福。尤其是躺在被窝里,听着风雪中的山林发出野狼似的嗥叫,屋檐下悬挂着獠牙一样的冰凌,只有母亲,才能给予童年的蒙克浓浓的暖意…… 德国诗人荷尔德林在吟诵其怀乡之诗时,同样没有忘记家中那炉灶的意象: 你临近家园炉灶而居,倾听着 泉水怎样从银色的圣器里 潺潺而出…… 后来,海德格尔分析这首诗,他也是从“炉灶”引申、阐发其中的深意,即使未燃的炉灶,人只要看见它,就如同看到潜在的火光。这火光一旦燃起烈焰,就会给人以热、以光、以情感的激动和向往,并从这灶膛之火里触到了生之愉悦的本质,看到了希望,于是“使人进入明朗者之中”。因为那是被女神看守的家庭之火,只要灰烬在着,思绪的火种就不会熄灭。当人被迫远离了家园,在远方漂泊流浪,他饱尝了异乡的酸辛与苦涩,童年之所不复回返,但他却有了足够的阅历,“已经领悟到求索之物的本性”。没有远离,就没有这种感觉。而返回家园就是返回诗意栖居之所。海德格尔用了“神灵”“亲近”“偎伴”等词语,表达了游子的凝视、眷恋和光耀之情,而其所谓诗意的内核,我认为都为母亲而聚焦,因为家园之神就是母亲,她让那片故土流溢着恩泽,使游子梦神萦绕。炉灶,作为家园的一个符号,在过去时间的尽头沉着璀璨地燃烧,此乃“朗照之本源,它的光辉首先倾泻在大地上”。 你看画中女子脚下小小的红色火柴盒儿,那里有充足的火种。 你听布莱克的诗:“你寻找那美好宝贵的地方,在那里旅人结束了他的旅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