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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2)



    山里的雨,把黑夜里的小村庄冲洗得冷清寒寂,奔波一天山路,疲惫难耐,同来的作家们退回各自栖息的农家旅店歇息。小女娃娃坚持在屋檐下、房东的门庭里唱歌跳舞,度过本来要演出、因下雨迟迟演不成这件事的兴奋回响中。她们不舒服,不喜欢,不甘心,不情愿,不舍得脱掉为演出穿戴齐整的彩色衣裤和饰花,不肯没演出就告辞回家。听到有人喊喝“回家睡觉”,她们说“再等下”(下发“孩儿”音)。捆扎好的一束束鲜花,早涣散败落了,她们挑出一枝、两枝捏在手里,继续“排演”准备下的节目。我做了观众,观赏老师教给她们的埋伏些微羌风楚韵的歌舞。大的刚上三年级,是房东家闺女;小的五岁,身穿家常带襟小褂、宽脚小裤,正饶有兴趣地混杂在小姐姐其间,认真观察小姐姐们的招势,把动作学下来、做下去。小姑娘不是歌舞节目的正式队员,现操练、现表演,很多时候跟不上大女孩们的节奏,但从没有停下不唱,哪怕是停下一个动作不做,不介,她不以为自己多余,即使没跟上大家的步伐也没表现出难为情,从始到终保持和自信与否没关系的“我在这里表演唱歌跳舞”的感觉,一个节目又一个节目跟紧大姐姐往下演。

    五岁的姑娘,是羌人,和小姐姐们一样是青衣羌人的后裔。她及时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或者硬挤进去挪借出自己的位置、参加非正式演出中的正式表演。也许五岁的她最爱见那个夜晚下雨,她在屋檐下一米宽的地带或者一楼门庭唱歌跳舞甚是欢喜。欢腾到九点半钟,女房东出来清扫门庭,女孩们嘻嘻哈哈协助收拾了“台面”各回各家,五岁的女娃腼腆地回应我“再见”。房东家的女孩领我去看她、她妈妈和外婆住的屋,在我隔壁。

    这是一栋三层木板楼,羌人的家庭旅店。我住二楼把角一间小屋。我开灯前,先打开一扇窗,用一个本子驱逐蚊虫部队,木板那边刚在楼门口唱歌跳舞的大女孩失笑,“嘎嘎”不止。我说,姑娘,家里有蚊香吗,支援一片?嘭嘭拍门递进一片蚊香。我刚插上电,电蚊香刚要开展工作,电停了。全楼停电。女房东说是全村停电。她也不知何时通电。我借随身携带的小手电照的亮,匆匆洗漱一下。手电光罩里百十几只大大小小的蛾虫活跃地飞行,偶尔撞击到我,露在外面的皮肤全被荣幸光顾,肿胀成丘陵那样的面貌。我招蚊子,形势不容乐观。地面和四块木板墙壁蛾虫星罗棋布停航待飞,我赶紧上床囫囵身躺下。

    四点半闹铃响了,我起身收拾,准备赶到昨晚用餐的一公里外的旅店和大家会合,六点钟出发。可手电竟然不给照亮。它停电了。我再次记住带一块电池的教训,待到用时方恨少。即使带一百次有可能一次没用也该带上。屋里没有一星亮光,手机未能充电,此时也发出缺电警告。我拉开布帘,外面黝黑,忙把遮不严实的窗帘重新拉上。飞行的蛾虫醒来,顶撞玻璃表示它们的存在。蛾蚊身后的黑,的确没有办法忽略。

    问题是隔壁的小姑娘也醒了,笑了两声。我低声说,还早呢,睡觉。她“哧哧哧”笑,你不敢走。我确实不敢出门,正愁肠百结。小姑娘说,喊你朋友帮下。脑子里过了一遍,喊谁?不能,不能行。小姑娘说,我起来。不要起来,睡你的觉。她说,我给你开大门。

    北京的三位今早提前离开,我们分别住在不同的羌人家庭旅店。

    想起四川作家沈荣均住一楼,请他帮忙带我走这段夜路?

    小女孩帮我打开一楼门锁——她喊,哎,外面有雨。

    我说,没关系。谢谢姑娘,接着睡觉吧,做个好梦。

    沈荣均把我送到约定地点。

    有机会还来复兴村,没待够,没看够。我发现,我惦记复兴村。

    原载2015年第3期《人民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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