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回到母亲河(5)
时间:2023-06-01 作者:彭学明 点击:次
窝巴人讲,舅舅的表妹叫杨秀花,表妹夫叫石老祥,住窝勺村。早就有人去通知杨秀花夫妇了。两口子放下春耕的农活,在村口迎接。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几十年后会从天而降一个表哥。这份天赐的亲情,他们得远远地迎接。 家里只剩下杨秀花两口子和一个两岁的孙子,两个孩子都打工去了。空巢家庭,在农村比比皆是。杨秀花告诉我们,小时候,她是多么渴望亲情,曾经多次问过她爹娘,为什么人家都有亲戚可走她就没有?如今突然有亲戚来寻亲,她很感慨和激动。她小时候只知道有两个娘娘,大娘在花垣县三角岩,二娘在保靖县,却都从来没有见过。娘娘即姑姑,苗语。她讲的二娘就是我的嘎婆杨二妹。她对我嘎婆的历史也一无所知。 也难怪,我嘎婆在一九五二年去世后,娘和舅舅就再也没来给杨家舅舅拜过年。而杨秀花一九五八年才出生,所以,杨秀花没见过舅舅,舅舅也没见过杨秀花,双方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亲戚。从没见我嘎公、嘎婆,也不知道还有这样一门亲戚的杨秀花,当然就对我嘎公、嘎婆的历史一无所知。满怀信心想得到的线索,到此全部中断,再无头绪。 几次寻找,我找到了嘎公、嘎婆的小名,却没找到嘎公、嘎婆的大名;找到了一个姚姓大舅和大舅的出生地,却没有找到娘和舅舅的出生地。嘎婆是窝巴的,那嘎公是哪里的?到底是下寨河还是灯笼坪?抑或另外一个村子?嘎公到底是哪一年被国民党抓壮丁走的?抓走后回来过没有?是死在国共携手抗日的战场上还是国共较量的内战中?或者,嘎公根本没有战死在疆场,而是告老还乡老死老家,甚至当了共产党或国民党的将军,在另外一个地方安家?甚至是不是国民党大溃退时,跟着到了台湾?九泉下的嘎公在哪里呢?嘎公的九泉在哪里呢?找不到嘎公是哪里的,就找不到嘎婆离开老后坪后、改嫁到梁家寨前嫁到了哪里。那么,也就找不到嘎婆在哪里生下了大姨、娘和舅舅。找不到娘的出生地,就找不到我的根! 我最终没有找到我的根,那条与我和娘紧密相连的根。 每一个人的世界都是有根的世界。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有根的生命。在这个有根的世界和有根的生命里,我成了一个有根却找不到根的人。从未见过的爹,我都知道是保靖县复兴镇熬溪村的,养育了我一生的娘,我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的,我的心里一阵阵心酸、悲凉和后悔。我用我的笔给世界讲了那么多的话,却居然不愿意在娘的有生之年跟娘多讲一句话。我用我的心跟世人诉说了那么多真相,却居然不愿意听娘讲一句真心话。我用我的爱给世间那么多关爱,却居然对娘是哪里的都漠不关心。那么多的日月,那么长的岁月,我只要问一句娘在哪里出生或早点带娘回乡省亲,我就不会连娘的出生地都找不到,不会连嘎公、嘎婆的姓名也找不到。当很多人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几十几代时,我的历史到爹娘一代就模糊不清,连根断掉了。我把娘弄丢了,也把自己弄丢了。我找不到娘了,也找不到自己了! 我,悔! 四 千万里,我从北京追寻到湘西,只为找娘,只为赎罪,只为找到自己的根。可失败了,绝望了,也只好终止了。虽然,我一千个不甘心,一万个不甘心,可不甘心有什么用呢?自己的罪孽得自己承受。 我的几次寻找,虽然没有找到娘的出生地,我找娘的故事,却经过媒体的报道后,在三湘大地产生了不小的反响,读者及家乡父老,开始了接力寻找。他们说,这样的娘应该有安放灵魂的地方,这个迷途知返的儿子,也应该有个改过的机会、赎罪的机会,不然儿子的心不得安宁,娘的心也不会放下。 我母校吉首大学的师生们组织了四十多位志愿者,开着两辆大巴,沿着我书中提到的下寨河这条河流,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寻找。我出生的家乡保靖县委宣传部、统战部的部长也带着我的舅舅、舅娘和一批保靖县的读者去那个叫下寨河的村庄求证和寻找。那些在外地工作和读书的湘西人,也发网帖帮着寻找。花垣县的读者,更是为娘牵肠挂肚,他们就在娘的家乡,他们离娘最近,他们是娘的娘家人。所以,他们不想让娘在花垣县失踪或迷路,他们要让娘真真切切地回到家。他们是找娘最执着的人。一批一批地,他们先后来到下寨河,来到下寨河沿岸的村庄,寻找,寻找,再寻找。龙宁英、梁中金、石明照、谢成都、谢军、林成金、龙光平、吴玉华、龙科等等,认识的,不认识的,我可以列出一长串名字。尽管也没有找到,但他们的先后寻找,风一样吹遍了下寨河。整个下寨河的乡亲们,都知道有个作家彭学明在找娘,彭学明的娘好像就是下寨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