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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本纪(4)



    大概我走了不多久,每人每天还能从大食堂领到两瓢稀汤时,奶奶就去世,下葬没有棺木(她的棺材十年前就已备好,“大跃进”中被拉走,劈开,扔进了炼钢炉)。父亲最后悔的是,没把灶屋的门取下,挡在墓坑上,不让泥土砸了奶奶的脸。每提起总叹气,愧疚不已。庄稼人称棺材为“老屋”,奶奶死后没有屋住啊。令父亲稍感宽慰的是,在食堂断粮前,早已没柴烧火,就趁着夜色去扒故去的先辈的坟,扒出棺木当柴烧,煮红薯叶、叶柄和秧子,而奶奶死后,却没受折腾,没被掘墓动尸。

    奶奶死时父母没告诉我,大概一来没法捎信儿,二来怕我回去没饭吃。直到暑假结束前几天(暑假期间校方不准学生离开),我才回家,在爷爷奶奶合葬墓前磕头烧纸。我想象不出奶奶死前的情状,父母从未说过。我只强烈感觉到,老人家躺地下,黑土重重挤压着,一定很不舒服,怎好歇息?

    记得,我小时候一个夏天,一个算命先生一手拿木杖探路,一手提一面上带小锤的小铴锣时时叮叮敲着(叮叮声是招揽生意的广告),从我家门前经过。突然下了暴雨,奶奶正在石榴树下纺线,立即去把瞎子领回家避雨。锥子雨下了两天,算命先生在我家住了三天,夜里睡磨房,白天坐堂屋说闲话,说他年轻时候的苦难经历,奶奶感动得唏嘘不已。先生还掐着指头、仰着空洞无物的眼,念念有词地、认认真真地给全家四口算了命。那几天,除了早饭,顿顿炒菜。第四天,地上没了泥才送他上路。给父母算命的结果我已模糊,只记得瞎子预言我将来要当大官,奶奶大半辈子受苦、临老要享福。

    看来,被乡民尊为“小诸葛”的先生绝对是算错了。我直到范进中举的年纪,才混个副科级,奶奶最终却是那样……

    1987年春,进城跟我们同住的母亲说,爷奶的坟本来已小,被承包那块地的村民犁耙得更小了,必须立块碑挡住。碑上要刻名字,问爷爷叫啥,母亲不知道,特地回老家遍询村中高寿老人,皆无印象,墓碑上的爷爷只好以“周公”二字代之(又过数年,我才在一本民国初年手抄族谱的最后一页找到爷爷的名字“周金波”)……

    原载《散文百家》2014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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