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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幸福二队当知青(3)



    后来便划算我们自己喂一头猪,心想把每日的剩菜剩饭利用起来,再手脚放勤快打些猪草,到年底也就有了大肥猪可杀,梦想学当地的农户用松柏树枝熏成腊肉,拿一些回城里过年,可在父母姐弟面前炫耀一番。还有一些余下的挂在灶头,想吃的时候便从容地割下一刀来,或炒或煮。

    不久,集体的母猪下崽,队里照顾我们,将生的第一头小猪崽,最为强壮的“头子”卖给了我们,一块钱一斤,总共给队里交了12块钱。头子比同窝的猪崽要欢实得多,生相活泼,两只耳朵忽闪忽闪地走到人跟前,你刚要伸手摸它,它一扭身就跑了,跑几步又回头看看,意思像是让你过来,等你走近两步,它又一颠一颠地跑了,嘴里愉快地直哼哼,眼神里满是得意。

    有了猪可我们没有猪圈,头子因此便成了幸福二队最自由的猪,白日里满世界疯跑,夜里便睡在我们床下。头子善解人意,从不在屋里拉屎拉尿,只是夜里放松地打鼾,细细地一起一落,好像山里刮过的小风。

    一天,我们正在坡上挑粪,突然有人高叫,说叶梅,你们的猪掉到粪坑里了!我们忙跑回去,那粪坑有十几米深,我们心想头子死定了,没想已有人将它捞了起来,它满身污垢地躺在地上,却还喘着气。给它洗了一个澡,一夜安睡,第二天就又活蹦乱跳的了。幸福二队的人都奇怪,说知青的东西真是好养些,猪都淹不死,还有叶梅她们种的南瓜,肥也不上,倒长得硕大硕大的。

    强壮的头子自然吃得也多,我们那点剩菜剩饭根本不够。在田里做活歇气的时候,男人们喝叶儿茶抽旱烟,我和力勤便同幸福二队的妇女们一样,半点工夫不敢耽误地打猪草。收了工哪怕累得腰酸腿软,也得先到水龙潭把猪草淘净了才回屋,吃过饭就剁猪草,夜里把剁好的猪草放到尚有余火的灶上焖着。为了节省柴火,乡下都是这样煮猪草,随便走到哪家,都会闻到一股难闻的半生不熟的青草味,有了头子,我们的小屋也跟乡间的人家一样了。

    即使这样,头子的吃食还是不够,有时急了连板凳脚都啃。隔壁保管室给集体喂猪的梁伯娘看出我们的窘迫,常常偷偷地将集体猪的食料舀一瓢倒在头子的小盆里,然后快步走开,远远地站着,满脸慈祥地看着头子狼吞虎咽。

    梁伯娘的女儿菊儿和我们同年,常常拉我们去她家吃饭。生性好客的土家人宁愿自己省吃俭用,也要把好吃的留着给客人。在梁伯娘家,除了吃到稀罕的腊肉,还有伯娘煎出来的鸡蛋卷,她用一个小小的铁火炉,放几块干柴烧成的炭,架一个小锅儿,用勺子将打好的蛋液轻轻地倒进去,摊成金黄的蛋皮,再放进豆腐芝麻粒,就在锅里卷好了再煎上片刻,一个小巧的蛋卷儿就随着香气出锅了。我们在一旁看着,口水直滴,说伯娘,您家太过细了。梁伯娘笑着不慌不忙地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东西要做得好吃,就要过细。

    真到金黄的蛋卷摆上桌,我和力勤却舍不得动筷子了,那就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梁伯娘家里人一个劲地催我们快吃,后来索性将蛋卷一个个夹到我们碗里,他们自己却一口也没尝,说,我们都吃过了,你们俩赶紧趁热吃吧。

    那年月幸福二队的好多人家连饭都吃不饱,这样的蛋卷对谁家来说都是极奢侈的,但梁伯娘一家为了我和力勤,把自家人过年都舍不得吃的,都拿出来了。

    头子还没长大,我被区里抽送到县里的文工团学演《沙家浜》去了,力勤在乡下待到年底,回城时将一块肉送到我家来,说快过年了,别人都劝她把猪杀了。我半天没言语,我不想吃那肉,虽然我妈将肉炒出来,说好嫩好嫩。我的眼前晃动着头子在场坝上欢跑的样子,还有梁伯娘站在保管室门前,手里提着喂了猪食的瓢瓜,缺了牙的微笑。

    梁伯娘,菊儿,还有幸福二队的乡亲,对我们真好。

    三

    不管有月亮或无月亮的夜里,弯弯的山道上都会有浑厚而深长的号角由远而近,那声音时高时低,时长时短,有着很强的穿透力,在寂静的乡野里独一无二地飘荡着。那往往是在我和力勤吃夜饭的时候。

    我们知道,那是二哥吹着牛角朝保管室走来了。二哥姓龙,光头上盘着一卷黑帕子,一身宽大的对襟黑褂。早春天气,他已大敞着胸,骄傲地露出结实的肌肉。二哥单身一人,收工回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当幸福二队的大多数人家都还在煮饭喂牲口忙碌不停的时候,他早已丢下筷子碗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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