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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羊皮书(2)



    路上的世界纷纷扬扬。

    德西梅朵在祖父的牧鞭下识得各种各样的雪天,但去年的那场雪已经堆满了她的回忆,回忆带走了她还没断奶的孩子,还有她失散的牦牛和长须飘摇的祖父。大雪遮住了鹰的翅膀,天地顿时一片昏暗,一眨眼就分辨不清哪儿是道路,哪儿是村庄。寒风如冰凉的液体输入体内,疼痛难忍。通向拉萨的路本来就因去年的白灾改变了模样,刻进山体的雪仿佛是天空抛向大地的飞镖。德西梅朵找不着路了。风雪交加,使她分不清东西南北。寒气逼人,冷风透过氆氇直往她骨头里钻。

    羊在前面带路,风带着羊在前方飞奔,好像羊并不在意雪天的变化。羊不知道这种天去拉萨意味着什么。但是当它的腿越来越深地陷进雪地时,它不时转过头来茫然地望着德西梅朵。德西梅朵的目光望着垃圾场发呆。羊那温和的眼神似乎在问:“好大的雪,我们怎么不住进垃圾场避害呢?”

    德西梅朵对那些狗讲了一阵道理后,狗们便慢慢停止了叫声。她希望能够遇见一位识路的热巴艺人,可是根本没有人打垃圾场经过。

    雪越积越厚,大片大片的雪花受指于天空打着转儿落到羊的身上。德西梅朵想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能离开垃圾场呀。此时,她意识到垃圾场是一个可以用来避难的场所。冷风呼啸着,怒吼着,狂笑着,卷起雪堆在地上盘旋,犹如一个个白色小魔鬼准备偷袭人间。一股股白色粉末被风从地上掀起。羊开始咩咩咩乱叫,它再也走不动了。它被雪黏在那儿,蹄子好像已被雪固定在地里,它咩咩咩地叫了一连串,好像在恳求天空伸出一只手来拉它一把。冰柱挂在羊的白胡子上,羊角上结了一层白霜,发出亮光。

    羊担心野狗会把德西梅朵吃了。

    德西梅朵在雪中陷入进退两难的僵局,但是她知道,如果找不到地方躲避一下风雪,她和羊都会冻死。这场风雪与往日的不同,来得特别猛烈。不到一个小时,雪已没过了山上的树梢,手冻僵了,脚也冻麻木了,她呼吸困难,风雪呛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感到鼻子冻得发木,便抓了一把雪揉搓了一下鼻子。羊的呼救声听起来好像是在哭泣,它与如此信赖的德西梅朵看似相隔几步,但却因为彼此无力变得十分遥远。德西梅朵开始乞求菩萨保佑无辜的羊,她双手合十,跪倒在地。

    突然,她看到了什么,是雪地里那根拴羊的红绳子,她扑在雪地上,伸手去够羊绳。她把羊绳拽在手上,使劲地拉。羊一动不动。她纳闷羊怎么会在此刻不理她?难道羊一心只向往拉萨吗?羊在冻死之前,被德西梅朵拉了回来。她抱着羊,拼命地在垃圾场刨,像是为了寻找一件丢失的宝贝,她终于刨出一个空间,钻进去,她不能让羊先它而去。

    德西梅朵紧紧地抱着羊,不停地喘气:有救了,我们有救了。她费了好大劲在垃圾场刨出一条通道。德西梅朵在村庄里有万亩草场,那是祖父最后留给她的遗产,她知道羊们在冬季无草可吃时就会拣青藏路边的纸屑吃。而垃圾场往往就是容易藏纸的地方,她摸到纸屑以后,替自己和山羊掏出一个藏身的窝子。不管外边多么冷,纸屑里总是很暖和的,而且纸屑还有吸水的能力,纸也是羊爱吃的食。羊躺在德西梅朵怀里,身子瑟瑟发抖,眼睛半睁着。

    大雪很快涌进了德西梅朵挖出的那条通道。她和山羊需要呼吸,而他们的栖身之地空气太稀薄。德西梅朵透过纸屑和积雪钻了个窟窿,并小心地使这个通气道保持畅通。

    羊在德西梅朵的体温里,慢慢苏醒。它躺在她的大腿上,像一个孩子,好像又恢复了对德西梅朵的信赖。

    德西梅朵吃了她带的奶渣和糌粑,感觉***很涨。她躺在山羊旁边,尽量舒服些,羊不时吻吻德西梅朵的嘴,又吻吻她的手,吻来吻去便吻到了她的***。起初她很不习惯羊的吻,要知道白灾之前,***这样的地方往往是留给她最小的孩子罗布次仁的。但她此刻没有动,似乎羊就是小小的罗布次仁。羊的嘴在她的***上搜索。她急切地想起在她离开人世时是羊唤醒了她,是羊的声音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挨着窟窿,德西梅朵看不清外面的世界,但她却在拼命地从窟窿看出去,风呼呼地把一股股雪卷进来,又呼呼地将雪从窟窿里送出去,她弄不清这到底是夜晚,还是白天。她闭上眼,念,唵嘛呢叭咪吽,纸屑里不冷且有种干燥的味道。羊时而用头顶顶德西梅朵的胳肢窝,时而用身子擦擦她的手,最终又把嘴放在了德西梅朵的***上。她的身体感受着羊的热能,羊紧紧地依偎吸吮着她的奶汁。德西梅朵的奶又浓又甜,羊和她简直就像一对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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