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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冻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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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宗仁

    大山永远在雪的下面。咬紧牙关,不是承受不了重压,是坚韧、挺拔。积雪融化了,山巅蓬勃出一棵草。一直以来,我享受着大山上这棵草的高傲!

    昆仑草。

    许多人记忆犹新,那个时候,50年代末60年代初,昆仑山上有一棵草,连不少孩子都知道这棵草。实际情况却是,当时昆仑山是寸草不生、高寒贫瘠的不毛之地。退役的莽原上,饱经风霜的土地,何处长草?除了西风,狂雪的光斑什么也没留下!其实那棵草指的是一个叫惠嫂的女人。惠嫂这棵草,使高原人感觉到了一片草原。这个惠嫂!

    惠嫂是从老家陕北远山远水地走来昆仑山探亲的,丈夫老惠是不冻泉运输站站长。这位典型的陕北农村女人,扎在头上的那块白羊肚手巾远远地就向人们传递她的干练和勤劳。当时,遥远的昆仑山上运输站是唯一的家,难得见到个女人,惠嫂的出现亮亮地提升了亘古莽原的色彩。她以一个乡下妇女的忠贞提纯对丈夫的思念和怀想。她原打算住上十天半月就回陕北,老家炕头的娃儿和田里的庄稼还等着她伺候呢!没想到在运输站洞开着的窑洞里的热炕上待了几天,惠嫂就被在青藏公路上跑车的司机们的吃苦奋斗的精神,感动得迈不开回家的腿了。那些司机们实在太辛苦了,不管白天黑夜,雪多大天多冷,他们要追着车轮给西藏运送物资。吃不好睡不好不说,如果碰上车子抛锚,三天五天就得顶着风雪在野外折腾汽车。守着孤零零的一辆车,夜里望着月亮思故乡,白天瞅着太阳想亲人,难得吃上一口热饭菜。汽车常常掉进冰河里,他们还得挽袖子卷裤腿跳进去救车。惠嫂的心肠软了,是被高原建设者的激情暖软的。她打消了回老家的念头留在了昆仑山,把老惠住的窑洞变成了“司机之家”。给他们做饭,让他们在这里小憩,暖了身子又暖心。不久,北京电影制片厂根据惠嫂的故事,拍了一部电影《昆仑山上一棵草》,那棵草就是惠嫂。她耐寒耐旱,给冰天雪地增添了春色,为高原人送来了大爱。

    电影归电影,现实生活中的不冻泉运输站及惠嫂更土气更原始,也更亲近。我必须把那个“司机之家”的模样,原汁原味地给大家展现出来。今天的人恐怕很难见到这样难以入目的建筑了。它不是房屋也算不上真正意义的窑洞,更不是当时在高原上常常可以见到的那种半地上半地下的“干打垒”。用当时惠嫂的话说那就是个简易工棚,夜里躺下可以半拉身子盖着天上的星星。一年前,初到昆仑山建站的老惠和两个养路工,踏破跑山鞋才在不冻泉边的山崖下找到了这么一个凹进山体的天然洞穴,喜从天降,老天好像早就为这三个养路工在昆仑山安排好了家。他们用石块和土坯混掺着砌成两道墙,延伸了洞穴的面积,顶棚是苇席、红柳枝压成。总共就三十来平方米,给人的感觉那加长的部分把自己一滴一滴铆进了山缝。站在稍远处瞧就会真实地发现,它是它,山是山,随时都会分离开来,那延长的部分好像是从另一座山飘到这儿来的。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家,里面有锅灶,有三张床,过往司机在此吃顿饭、丢个盹儿。这也是家味!又因了三个主人都是从陕北来支援大西北建设的老党员,大家都温暖地称它是“党员之家”。再加上这家里又添了惠嫂这位女性,就更温馨了!

    作为高原汽车兵,我在“党员之家”吃过饭,歇过脚,留下的是一身的饥寒,带走的是攀闯高原的力量。这个家是空空的,又是满满的。我记住了这棵昆仑小草,她顽强、温馨,像雪莲花一样在我心里盛开!我的班长老戴讲过这样一件事:1956年他们从朝鲜战场刚到高原,正逢春节。大年初一那天他带着三辆军车过昆仑山,惠嫂站在路上拦住他们,请他们进屋,给每人递上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惠嫂和她的丈夫像行驶在崎岖山路上的一辆老牛车,咣咣当当地走在风雪中,她要赶到一个地方,把车上这些吃的喝的东西卸下来给赶路人。可是她并不知道这些人在什么地方,于是就卸下来洒了一路温暖。

    我们回望自己走过的路,当然离不开从“大历史”角度来审视,社会的变迁会给每个人的人生经历留下抹不掉的影踪。其实就多数人而言,是在“小历史”的环境里打发完一生的。但是你不能说没有波浪,小溪里的水滋润的也是大片田园。我是惧怕惊涛骇浪的。小浪花更适合我的心态。电影《昆仑山上一棵草》于我大概就属于此种情况。一部只能放映四十来分钟的电影会有多了不起的历史背景?可它展现的那些带着湿漉漉青藏线生活气息的镜头,把我的心搅摇得五脏六腑都躁动不安。完全可以想象,作为一个在青藏公路上跑车的汽车兵,在荒郊野外行车吃尽了苦涩,突然置身于“司机之家”,受到亲人般的关照,即使这位惠嫂递给你的是一碗白开水,你也会抱起这双端碗的手亲了又亲。那是比水更能暖心暖肺的春风化雨啊!我在观看《昆仑山上一棵草》时的感情之所以那么感同身受,就因为自己在那条路开车很少遇到惠嫂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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