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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冻泉(4)



    我仍然不断地去格尔木,去昆仑山,去拉萨。不冻泉是必经之地,每次我都要在那里逗留许久。吸一口惠嫂遗留的气息,豪壮且苍凉。高原的路太遥远。最近的远方在眼前。跑的路越远越多,我越明白了一个道理:干旱时要自己动手浇地,冰雪挡路时要用胸膛融化酷寒。对那些高悬在远天的云和篝火不要抱太多的希望。还是要自己救自己,文学创作尤其如此。只要读读王宗元的小说《高原·风雪·青春》,你一定会喜欢他赞扬高原司机小徐说过的这句话:“他们是铁中的钢,燃烧的火。你会感到他们的热情把冰山都会烤化。”不冻泉边有不冻泉兵站,南行有二道沟兵站,北走是纳赤台兵站,这几个兵站的吃水都由不冻泉供养。这是一片温热的土地啊,它承受着自然的恩泽,眼里噙满热泪。我多次在这些兵站落脚,生活,走近军人,了解牧民,积累素材,充实人生。当然也会有人漠视甚至远离这些渊泉,我要通过自己的作品告诉这个社会,有些被人们忽视的东西其实往往是我们最需要的。我相信诞生在不冻泉的那位“惠嫂”永远不会过时,王宗元把一个不朽的背影留给昆仑山了。陕北女人惠嫂当然算不上莫斯科郊外不断打开的典籍,但是终究会有一些人相信,她留在不冻泉边的踏雪声,一声比一声激烈,一声比一声传得更远。

    我是以昆仑山作为我文学创作的基地。其实先我一步攀上昆仑山的作家除了王宗元,还有李若冰。完整地说,是这两个人影响了我在青藏高原文学的道路上跋涉了五十多年。如今他们都长眠在另一个世界了,我们的满世界都是太阳在赶路,满世界都是开放的鲜花。我不忍心再低下头去追问他们在昆仑山曾经的那些磨炼和苦难。我只有一个心愿:把他们没有走完的昆仑山的路走下去,让自己的脚步不断靠近他们遥远的停止心跳的地方,就像雪花靠近太阳那样,雪化冰融处便是鲜花最先苏醒的地方!

    2011年我的散文集《藏地兵书》获得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后,我在西安的一次文学会上又一次提到李若冰和王宗元,我说我是踩着这两位文学前辈的脚印攀上昆仑山的。没有想到李若冰的儿子李勇就坐在下面。我发言后他走到我跟前拉着我的手说,好久都没有人提到我爸爸了,谢谢你还记得他。我说,这个本是不能忘的,什么时候都不能忘。

    王宗元,我又不得不提到他。

    前些年,年轻的学者、散文理论家王志清,写了一本书《魂泊昆仑—走近王宗仁》。他请中国社会科学院博士生导师、中国散文学会会长林非教授作序,林老的序里第一句话就是:“远在四十余年前,我就阅读过王宗仁同志描绘青藏高原的一些作品。”对此,我很觉不安,有愧。四十年前我确实没有什么可以值得进入林老视野的作品。和林老见面后我一问,他马上说出了《昆仑山上一棵草》……

    打住。

    我又一次来到昆仑山。

    我静静地站在不冻泉边,四顾。六月雪把山中冻死的动物封裹在寒冷的白色中。我透过亮亮的泉水仍然可以看到“司机之家”遗址的倒影。怎么能说是遗址呢?你看,泉水中那个倩影:惠嫂,当年也就二十岁出头,纯素的农妇装扮;英姿勃发,像一位准备出征的女兵。时间把春天嫁得很远,日子也可以使如花的容颜枯皱。不冻泉水却能滋养高原人的青春。不冻泉沉淀着曾经的爱,也映着今天的情。昆仑山是不会老的!

    静悄悄的昆仑泉边,我今夜无眠。

    也是那一年的7月1日,纳赤台兵站官兵党日活动开展绿化雪山活动,我也加入。我栽的那棵树是不是成活,没人留意。我只知道全站官兵栽植的一百棵杨柳,只活了两棵。别人怎么看待,不去管了,我认定两棵活下来的树是代表两位昆仑山先辈,是他们的化身。我离开兵站回北京时,再三对兵站的战友说:把太阳结结实实地钉在每一片叶子上,让那叶子变成果实!

    原载《鸭绿江》201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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