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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文三章(2)



    韩愈、李愿,心心相通。

    燕祥对我说:“韩愈是散文大家啊!可是散文和杂文很难分,你猜韩愈怎么说?”

    “一定很逗。”

    “绝了!他说,不带刺的是散文,带刺的是杂文。”

    众大笑。燕祥精通杂文啊!

    盘谷就要到了,雨也大了,车行难,下车步行。至济河引水桥头,行亦难,却步。举目,山间屋舍依稀可见,告曰:“前方两山之间,盘谷也。”空谷,绝壁,古寺,闲云,翠柏,山影,幽径;巍峨,雄峻,深邃,凝重,壮实,静穆。“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韩愈趋前进山,终生向往,我等却远远地看着盘谷徜徉兴叹。

    韩愈到底怎么去的?骑马,骑驴?总得过夜吧?人逢知己,难免解衣推食,定然推杯换盏,灵魂交流,何等情致啊!

    “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我的《文坛徜徉录》因以得名,那是1981年的事了。

    归去来兮,整整一个下午,来时车祸三起,返回时四起车祸。

    二、但见白薇

    1978年5月27日,中国文联全委扩大会隆重举行,八百多名代表参加,劫后余生,旧雨相执,双颊挂满了泪珠。郭沫若主席的书面报告《衷心的祝愿》一经于蓝凄婉而激奋的音调朗诵,全场一片叹怨唏嘘之声。

    大会在西苑饭店举行,我家住北郊和平街,每天专车接送。我和同院的白薇同一辆车。

    白薇,久违了!我们开怀畅谈。这是她多年来未曾有过的。

    白薇息影文坛,孑然一身。她住我家对面楼上,重门紧锁,形影相吊,谁也不让进来。丁玲来,吃了闭门羹,传话说:“作家白薇已经死了,不要再找了!”我有幸陪她参加会,方可大大方方地突破禁宫的防线。当年的风华尽失,活像一个几乎连自己的面部也全包裹起来的白色幽灵。她的面部怎样弄成现在这般模样,细细道来,准是一部锥心的传奇。屋子非常阴暗,灰蒙蒙的,原本是一水儿的纯白,现已变成深居的幽室。要是点燃一座银制的烛台,烛光寒照,会以为这是一位置身欧洲十八世纪深宅寡居、脾气怪异的垂暮贵妇。

    白薇反抗封建婚姻,加入“左联”,以文学为武器批判黑暗社会。20年代,与诗人杨骚179封情书的浪漫,构成现代文学史上一段自由婚姻的经典。抗战时任《新华日报》特派记者;1949年参加湖南游击队,新中国成立后主动去北大荒生活7年,写出不少作品,“***”后一直重病。

    白薇性格率直,不隐晦自己的看法,对我说:“不管你说江青多么多么坏,我对江青的印象不错。”

    我吃惊:“是吗?”

    “我亲眼所见。毛主席是我湖南的老乡,早就认识的。解放不久,我到中南海看他,相谈甚欢。江青出来给我沏茶,举止大方,热情朴素,对主席毕恭毕敬,给我留下好印象,直到今天。”

    “那你和鲁迅先生更熟悉了?”

    “是的,我常去鲁迅家……”

    我插话:“记得鲁迅头一回见到你的头一句话就是:‘听说你是仙女’?”

    她沉默片刻,突然冒出一句:“我对许广平的印象不好!”

    我奇怪,问她为什么。她说:“20年代,我常去鲁迅家,那时老太太还在,朱安也在,我对鲁迅先生敬重有加,他对我也挺随和。一天,许广平来了,谈完事,老半天赖着不走,坐到鲁迅床上消磨时间(我说:那是因为你没走,她还有知己话要跟鲁迅说)。不,老太太说她不是一回两回了,老太太很不高兴。”

    参加文代会,白薇的脸上放出光彩,再没有坚持对江青原先的看法。

    事有凑巧,多年以后,我和唐达成、胡容、白烨、陆天明一行到漳州开会,邂逅杨骚的儿子杨西北。杨西北和我投缘,纵论文坛纠结。私下,我问西北:“怎么不去看看白薇阿姨?”他说:“去过,等我把写父亲的真实经历的书完成后,再去看她。”

    杨西北说:“父亲与白薇阿姨从相识到相爱,缱绻爱怨,你从《昨夜》里179封情书中可以看到。但是父亲和阿姨在一起,痛苦比幸福多,分手是迟早的事。1983年夏天,我到北京看她,她已经89岁了,一直没有成家,性格变了。我说我是从福建来的。她问是福州吗?我答是漳州。她说她爱人是漳州人。我大惊!她娓娓地叙说父亲的一些往事,当我表明身份—我是杨骚的儿子后,她不愿再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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