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散文 >

我的邮政(2)



    邮局大楼的钟声敲响了两下。他穿过一溜食品店,从一位博览群书的女人手中,索取邮件。突然降临的消息,悄悄改变生活;一个人的形体虚化,灵魂开始飞翔,穿越了巨大时空,落在下午的邮件。

    他多年前寄出的,现在返回到他手中;他对虚无的世界发出邀请,接纳自己给予自己的赠礼:一个有趣的游戏,让他在封闭的院子里,保持了等待。

    是否有最后的启示降临?冥冥之中,福祉控制了一个人,要他把持续到来的足音辨听——而下午的邮件时常空缺。空虚与寂静伤害了等候的人,又督令他,回到桌边,刻苦写作,忘掉时间的结局;向远方某个他未曾去过的地方,不间断地投寄信函。

    这些句子是过去诗文中的片段,让你重温到那个时期一个小城写作者与邮局的关联,通过邮局与外部世界发生戏剧***,你曾收到过许多邮件,就像你也给许多人邮寄一样,有些人下落不明,有的可能乔迁,有的早已失去了联系,他们的信被岁月戳上印记,在路上被搁置或丢失,消隐无踪。

    唉,亲爱的邮局,参与了生活的呼吸与个人的转型。你有一首诗就叫《上邮局》,在去往邮局的路上,给远方的某个人去发一封信。那年你正准备离开这个小城,在去往邮局的路上,想到了死去多年的父亲,他在身体里跟你说话,支持你的离开,奔赴命运的远方。

    邮递员王向清帮你安装的邮箱还空在Q城教工宿舍楼的门口,布满灰尘。它的主人早已离开,它还空在那里,没有了收件人和寄信人。一只废弃未用的邮箱,就像你早年脱下的一件衣服,当你从北方回到生活多年的小城,转到生活多年围墙内的校园,看到它,心里一惊,它还停驻在进入楼道的一角,默默地待在那里,似乎在张望你的逃离与归来。这是你个人生活的遗址。

    那年,你在北方想念着它,和三居室内的图书,你与它们骨肉分离,它们空在那里。你过去的那个邮箱还挂在楼下,它空在那里。你从漂居的北方回来,在Q城处理遗留的杂事,在那里看望亲人与朋友,但你感觉心里空得发慌,焦灼不安,急欲回到北京去,发觉自己在此的邮路中断了,你的邮政都随着你的漂泊转移到了京城,你回到自己从前生活过的地方,人像变成了一个空壳,就像那个空邮箱,你与世界断了联系;邮箱成了你身体的一部分;你身体的另一部分遗留在了北京那个叫地安门的地方,它们还在那里与外界发生联系;你急欲回到它的身边去。

    从你离开Q城,个人的邮政就开始动荡起来,一直就没有稳定过,不断变动着住所和邮政地址。就像你更换掉的电话号码。当你从Q城来到北京,你多么渴望拥有一个稳定的邮政信箱,有了它,你的漂泊就好像有了根,你就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呼吸伸展,开拓一片自己的天空。你渴望住在离邮局很近的一个地方,随时可以到达那里;在漂泊的日子,唯有邮局是一个能宽容你能让你备觉温馨的所在:生活在大都市里,一些物事都外在于你,疏离着你,唯有邮局能接纳你,让你出入在其间。你在地坛公园一间房子里醒来,望着窗帘,高低床,桌椅,屋子所有的陈设,你想,这一切都不是你的,你是一个暂居者,只有躺在这里的身体属于你,这个城市什么也不属于你,所有的存在都在远离你,这时候,你想到邮局,亲爱的邮局,是一个最具平民色彩的地方,是一个流浪汉最好的去处。

    那年,你步行到地安门邮局去,穿过马路两边的北方的槐树,过平安大道十字路口,手持稿费通知单,把通知单和你的身份证递到穿着绿色制服的名叫周春梅的女邮递员手中,她与你几乎成了老熟人。一见面她就用笑脸问候,你来了!然后快速而准确地将稿费送到你手中。有一天,一个人从邮局取出稿费出门,你看见低矮的电车网线从你头顶穿过,你观望京城亲切平和的街市,它与邮局柜台内的那个妇女的和蔼的脸叠印在一起,你感觉这个漂居城市忽然变得可亲,因为邮局,那个空间,是唯一一个能接纳你的地方。

    初到北京,你常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从“北大公寓”穿过万泉河路,到魏公村邮局去。亲爱的邮局,让人生出在异地中陌生又新异的亲切感,因了邮局就在附近,你一点儿也不生疏,你转弯抹角找到了很不起眼的邮政分所,转入普通的分发室内,从众多信箱中间用钥匙打开149信箱,取出自己一封封邮件。一个人在大街上读信,听到远方朋友的呼吸,他们好像就在你身边和你说话。一日,你看着一个朋友的彩色信笺,嗅到那上面残余的她的体香;这时候,你站在邮局旁边的槐树下,望了望北京的天空,它变得抽象起来,让人激动。天空真蓝,大街上的一切都生动无比,漂泊生活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可爱的……有时候你怕到那个邮所去,怕去打开那个信箱。由于你的孤单和等待的迫切,你怕从那里取回失望,你忍耐着,保持了对那个绿色房子的想望。


作品集
相关文章: